陈明策马东行,一路上也遇见了几位负笈前行的士子,想必也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他骑在马上,知道读书人向来心高气傲,因此也并未刻意停下与人交谈。
等过了豫州,进入扬州腹地,此行已经走了一千二百里,现下是人困马乏,他不得不再次停下休整。
此地名为庐州,离南京已不远,仅剩三百余里。仲春天气渐暖,但他还不至于在荒郊野外休息。
举人进京赶考,官府发的有路费,住在客栈的费用大部分人还是出得起的。
陈明进入店中要了饭食,等菜之际,打量店内诸客,堂上众人大多平平无奇,唯有左前方正对着门口的一位非同寻常。
这男子着玄纹云袖,姿态娴雅,似乎刚刚用完了饭食,等他起身才看到样貌,其发髻整齐,眉如远峰,目光清澈,鼻梁高挺,下方嘴唇薄厚适中,走起路来,轻盈飘逸,透出一股子书卷气。
在此前,陈明觉得男子之美不过杨文远和江渚之流,可比之这人,又弗如远甚。
最主要的还是他明明俊逸出尘却面相温和,不仅不让人有嫉妒之感,反而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觉察到陈明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拱手一礼,便上楼去了。
陈明回过神来,不再多想,等上菜吃完了饭,也回房休息去了。
他这几天都在路上,因此,陈明第二天没有急于出发,反而又在店中休息一日,这才重新踏上征程。
马儿跑了半日,闻着空中渐重的湿气,陈明知道,应该是来到水边了,继续往前没多久,果然看到一个巨大的湖泊,看了石头上所刻文字才知道,这是巢湖,原来如此。
正在感叹之时,却见一日前在客栈中见过的那名男子,正在湖边拿着一棍子,往湖中伸,仔细一看,那水中竟还有一人。
陈明轻轻下马,小心翼翼地靠近,低声说道:“怎么回事,难道你杀了人?”
背后突然冒出一个人,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人说出的话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喂!别乱说话,我也才刚到这里啊。”
陈明咧嘴笑了笑:“既然和你没关系,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男子回答道:“这个人好像还没有死透。”
陈明仔细一看,那人身子躺在水中,面部朝上,肚子还在微微浮动,是在呼吸,当即便和这男子一起用棍子把人拨到湖边,拉出水面。
见其昏迷不醒,陈明在心中暗暗思量,难不成要做人工呼吸,他又看看对面那男子,要不老兄我教教你,你委屈一下,正在犹豫是否要开口之际,水中的人竟然醒了。
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人喝醉了酒,掉入湖中睡着了,被漂流至此。
妈的,真是什么奇葩事都能遇到。
那人知道自己被救,千恩万谢之后就告辞离去,留下一脸懵逼的两人。
经历了此事,两人也算是相识了,介绍之后才知道这男子姓许名观,字尚宾,家是扬州贵池县上清溪人,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二人稍一合计,便决定一同前往,陈明让马拉住许观的书箱,二人边走边聊。两人说话不局限于某一话题,谈到哪便说什么,只是越聊越让人吃惊。
陈明忍不住开口道:“许兄谈吐不凡,实在让人钦佩不已,不知许兄出自哪家高门,又是师从哪位名家呢?”
许观笑了笑回答道:“高门可不敢当,在下不过是出身一普通人家,我的老师是黄冔先生。”
陈明听完之后不禁有些惊疑地问道:“黄冔?莫非就是当今朝廷左丞相太平所上奏的那位黄殷士吗?”
许观点头应道:“正是家师。”
陈明听到这里却是一脸鄙夷地说道:“那许兄还说自己的家世普通,普通人家又怎么能够拜这样的名师为师呢?”
许观见到他已经稍微显得有些生气了,赶忙解释道:“陈兄莫要误会,我并没有故意隐瞒或者夸大什么,你有所不知,那黄冔是我远方堂叔。其实我本姓黄,并非姓许,我玄祖父是前朝莆田黄石清浦下墩校书郎黄远,曾祖父是儒士黄棣,祖父是贡生黄璋,只可惜到了父亲这一代家道中落,不得已,父亲入赘徐州邑城许氏,因此才改姓许。”。
陈明知道古代男子入赘,身份卑微,现在许观肯说出来,一是胸怀坦荡,另一方面也是把自己当作真朋友了,赶忙心怀歉意地道:“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许兄莫怪!”。
许观不以为意:“无妨,无妨!我母亲宽厚知礼,父亲在家中还算好过。待我读书之时,初露头脚,父亲这才写信给堂叔将我收入门下,因此,院试乡试均在扬州参加。”。
陈明恍然,也主动道出自己的来历:“我出身许州陈氏,父母都是山中农户,现随钟胡老师学经,文章方面师从孝光先生。”。
许观听到他的家世略有疑惑,再闻钟胡又不知其人,直至听到孝光先生才拉住陈明的胳膊,问道:“孝光先生可是五峰真人李季和?我读过他所着的《春秋述始》和《孝经义疏》。”
见陈明点头,他又说道:“我堂叔曾说过,当世在朝做官者有四位大儒,分别是翰林直学士虞集、中奉大夫揭傒斯、台州宁海丞黄溍和太常博士柳贯,而堂下诸儒,则以李孝光为一。”。
陈明听了此话,既想替老师坦然受之,又不便如此倨傲,只能道:“虞、揭、黄、柳是儒林四杰,家师闲云野鹤,不敢与四公相提并敢论,黄大人过誉了。”。
许观知道他是代师自谦,也不再恭维。很快,两人又回到从前,知根知底以后,再交流起来,百无禁忌,更加轻松自然。
陈明来自二十一世纪,常有惊人之语,发人深省,而许观名门之后,博闻强记,有远见卓识,两人一路行来,交谈甚欢,如遇知己。
钱永是金陵城东门守卫的头领,在这当值已有两年,是个老油条,兄弟们都很信任他。
面对进城的诸人,他可分不清谁是赶考的举子,谁是毫无背景的商户,平日里还可敲敲竹竿儿,让人递上来些油水,现下就只能嘱咐手下都打起精神来,态度不卑不亢,本着不得罪人的原则,得过且过,保不齐哪个就是未来的状元郎。
这不,远处又来两个,走近细看,前方那人潇洒俊逸,卓尔不群,未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后边那位牵马的嘛,应该是个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