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游郭的开业时间,你让雨前去游女屋递了个信,说你今晚会去与紫阳花相会。
思忖片刻,你从院子里折了一枝低垂的松枝递过去:“就说我早起看到落雪,采下院子里的植株带给她,你要亲手将它交到紫阳花手上……”
看雨接过落着薄雪的松枝,你垂着眼睛继续说:“如果见到她,观察她的气色如何……如果求见被阻挠,就回来如实告诉我。”
雨得了你的任务,立刻去了游郭,不多时就完成任务回来。
“听到是岩胜大人的要求,无人阻拦,我见到了紫阳花夫人,她在屋子里见的我,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夫人看着有些困倦,大概是被我打扰了睡眠——她收下松枝,让我为您带个话,说她对您的感情,如松枝常青。”
你略过那些甜言蜜语:“她气色如何?”
雨微微垂眼,一如往常恭谨负责的模样:“夫人……收了礼物后很高兴,气色和往常一样。”
你飘摇的心因此逐渐落了下来,嘴里不自觉喃喃:“是吗……这样啊……”
雨小心打量着你的神色。
缘一早上和你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是听到了的。
所以,他应该是明白你的困惑的人。
看你神色一直不算愉快,雨温和地劝解道:“缘一大人遇袭的时候,是深夜,昨夜星月黯淡,屋里也黑,他可能看岔了……”
你没说话:“……”
你明白雨说的话是在安抚你。
可你听不进去。
漂浮的心神依旧彷徨,并因为这份脆弱的彷徨而更加阴沉起来。
工作上的事情很快打断了你的沉默,有侍女前来通传:“山田先生已经等候您多时了,您要去和他会面吗?”
是几日前就约好的会面,你刚刚等雨的回讯让人家多等了一回,后面还有别的安排,总不能继续晾下去。
于是,将生活上的琐事暂时抛在脑后,你打起精神,开始处理工作。
这次和山田家主的见面,并不是你与他二人之间的事情,山田家主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带了进来,而你则是跟在缘一左手边参会。
缘一坐在主座,面前放着茶点,默不作声的参会。
主要沟通的人依旧是你与山田家主,舍人与绫人等待结果,缘一……缘一是作为见证的主君。
这几日里,你接连开展了几次类似的会面,将城里功勋卓越的武士之家约好,前来会谈——交谈的依据就是他们战时积攒的功勋,而你要做的,就是在功劳的赏赐之外,额外给予他们部分城市管理的权限。
如果问为什么这样做的话,当然是因为缘一有点儿靠不住。
这段时间以来的公文都是你在处理,他让他看过,他也按照你的吩咐坐下认真查看,结果挑灯夜读几日,给出来的结果都……
——不提也罢!
只能说神明给予他一些东西的时候,大概也收走了一些东西。
但总不能让你天天杵在那儿给他管理城中事务。
现在父亲还在,名头倒是暂时能站住脚。
可父亲离开之后,缘一会和公主组成新的家庭,他会是继国的一家之主。
即使缘一对权力的分润毫不在意,家族的族老也会有所非议,而公主……
缘一与公主成婚之后,你应该就要搬出继国府了。
总之在经过慎重的思考之后,你找来了川下、山田等武家的家主,商量之后,就将权力与责任分配了下去,并要求他们在之后互相监督,除了自身的工作汇报之外,监察到其他人的权责失格也能及时举报。
武士们一开始听到这些还感到疑惑,只是略一思量,就欣喜地接受了继国城的权力结构变动。
他们是陪伴父亲征战的野狗,所以,闻到一点儿血腥都会迫不及待地抓住,到吞入腹中才肯罢休。
这样分享权力的交谈,于你于对方都是很愉快的事情,一点儿异议都没有,山田家主对你们感激涕零。
“缘一大人很欣赏山田家在战场上的勇猛,舍人也是很优秀的近侍,所以他决定给你们这个机会,希望你们不会辜负所托。”
你如此结束谈话。
山田家的家主甚至在离开时淌下热泪,简直恨不得当场将心脏剖给缘一来表示自己的忠心。
缘一面无表情地领受了他的感激。
山田一家离开之后,缘一才垮下端正坐着的躯干,询问你后面还有几场这样的会面。
你算了算:“下午还有两场,就结束了。”
“这之后,兄长会轻松一些吗?”
你点点头:“嗯,以后你和我,都会轻松很多。”
你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家主的印章来,抛给了缘一:“这几家各自有各自的不和,只要你管住城主的印章,不至于出大乱子。”
缘一接住了印章,黄玉的印章放在他摊开的手心上,他低头看着,随着权力的收回,脸上却没有高兴的神情:
“兄长……讨厌继国吗?”
“什么?”
“继国城,继国府,和有关继国的一切……”
你摇摇头:“好歹是我长大的地方,没有到讨厌的程度……”
“那……喜欢吗?”
你无法立刻给出回答:“……”
“……”
缘一就将手合拢,把印章收到了口袋里。
等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支笛子。
不是你小时候送给他的那支,而是更精致、一看就是手工匠人精心打磨的一支短短的竹笛。
缘一捧着笛子,从主座起身,走到你的跟前来,然后将笛子递到你面前,请求道:
“请收下吧,兄长!”
他甚至一直在对你用敬语。
“……”
而你看着缘一手心里那支被桐油浸润得光滑的竹笛,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头脑空空一片。
好像有只手,无形之中扯动透明的风筝线,让你在飘摇的天空意识到自己的不自由。
“……”
“……”
你没有动,更没有收下,只是脸上摆出毫无瑕疵的笑脸,状似好奇地询问他:“这是干什么?”
缘一垂眼看着手上的笛子,神情温柔,说话也轻声,告诉你:“这是我为兄长准备的礼物。”
他手心里的竹笛,每个棱角都被小心地打磨好,笛身上的孔洞圆滑标准,用的紫竹的材质,大概是打磨过许多次,所以表面有种温润的光感。
你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倒不如说,因为这个笛子,你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对缘一发过的善心,然后懵懂着送出去的那个破烂。
竭力想要逃避的黑历史却被另一个当事人无情掀开,你只感到羞耻。
你没有动,继续询问道:“这是你做的?”
缘一看向你,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呆呆点头:“是,这是我找城里的竹取先生拜师,然后完成的满意之作。”
他一直捧着手上的笛子,维持着这个动作,甚至带点急切地将手往你面前送了两寸。
“……”
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只是明白,你一点儿都不愿意收下这个礼物。
甚至又想要拔脚逃跑了。
所以你偏开头,躲开他的视线,僵硬地转移话题道:“学习制笛很辛苦吧?”
缘一:“不辛苦,只是我很愚钝,所以竹取师父经常对我生气。”
你:“听起来他并不尊重你这个继国少主?”
缘一:“……我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向他拜师的。”
你:“他就答应了?”
缘一:“因为在他门口站了很久……竹取师父大概觉得很困扰,就让我入门了……”
你:“……”
你已经编不出来话题了,倒不如说,你空空的大脑很难在这种境况下继续照常运转。
可你一直对他手上的笛子视而不见,即使是迟钝的缘一,他大概也明白了你的意思。
“……”
你在余光中,看到你的弟弟将手里的满意之作收起,又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他脸上闪着光的期待,在做出这一套动作之后,也黯淡了下来。
“……”
你感到隐约的愧疚。
“我已经很久不吹笛子了。”你和他解释,“以后可能也不会吹了。”
缘一点点头:“我知道了。”
当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你很难从缘一俊朗的面孔上判断出他真实的心情。
但是你猜测,你的拒绝应该伤了他的心。
你有心想要补偿,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本来可以今天和他去参加庆典,但晚上已经决定去游女屋查看……
“兄长今天要和我一起参加庆典吗?”
缘一开口打断了你的思绪。
你:“……”
你和他说,你已经决定好,今晚去游女屋查看紫阳花。
缘一正直地看向你:“那么我和兄长一起去吧?”
“什么?”
“一起去游女屋。”
你顿了一下:“……你知道去游女屋一般是干什么的吧?”
缘一点头:“知道。”
“那你……”
“兄长准备去很久吗?”
“这个……不是久不久可以形容的吧?”
“那里……那个奇怪的女人……说不定很危险……”
“只有你会这样说。”
“请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想了想,决定只是和紫阳花见一面,见完就离开,这样倒是没有关系,于是就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