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模样，就是她最真实的面孔吗？上官韬在心底问自己。
眼前的她，灵动中透露出几分狡黠，犹如一只微笑着的小狐狸，这便是她选择那只雪灵狐作为自己替身的缘由吗？
见上官韬的思绪再度游离，沈云舒不悦地捅了捅他的腹部，嘟囔道：“想什么呢？”
上官韬很快收回了思绪，笑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你留给我的那只雪灵狐。”
也罢也罢，她愿意让自己看见几分真实，自己就信几分吧。
“我都在这里了为何还想那只小狐狸？莫不成你真喜欢这种小东西？”沈云舒有些疑惑地问道。
上官韬看着沈云舒因为疑惑而微蹙的眉头，展眉笑道：“很可爱啊，为何不喜欢？”
“这般喜欢的话，要不我再给你弄一只？”许是上官韬的变化太大，沈云舒并未听出上官韬的言外之意。
“不必，大的都已经在眼前了，还要小的作甚？”
饶是方才有些迷糊的沈云舒也听明白了上官韬的言外之意，却不见她露一丝赧色，面稍显一抹薄怒，手上毫不留情地拧着上官韬的手臂质问道：“你骂谁是狐狸呢！”
沈云舒手劲极大，上官韬疼得眉头都皱到了一起，最终架不住疼只能低声求饶：“云舒，松手，松手……我错了还不成吗？”
“不成！”沈云舒手下又加了一分力，直至将那处皮肉掐得青紫才愤愤松手。
上官韬捋起袖子望着那处青紫泛疼的皮肤，只得哭丧着脸叹道：“你啊，我不就开个玩笑而已嘛，至于这么狠吗？”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狐狸是骂人的。”
沈云舒双手叉腰，秀目怒睁之时竟还能还看出几分娇媚，让上官韬不由在心底苦笑自己真是魔怔了。
“我只是夸你和那只小狐狸一样可爱而已，没别的意思。”
“我哪里像狐狸了？”见上官韬吃痛的模样沈云舒神色稍缓，只是语气中依旧带着浓浓的不满。
“你也不看看自己算计我时的那眼神和表情，比狐狸还狡猾。”
“有吗？”沈云舒侧头思索着，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可人的气息。
“有。”
“好吧，好吧，狐狸就狐狸吧。”沈云舒摆摆手不再和上官韬纠缠这个问题，“我们还是来谈谈怎么大闹一场吧？”
“把整个皇宫拆了？”
“你舍得？”沈云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此处再富丽堂皇，终归如同牢狱一般。太多的条条框框，太多的尔虞我诈，即便是家人，也无法将自己的真心完全托付。”回想着在这紫华城发生的一点一滴，上官韬低声叹气道，“在这里，身份所带来的责任与权势太过沉重，让利欲熏心的人忘形，让狼子野心的人癫狂，让身处高位的人深陷，其余一切，都是可以割舍的。那些人，包括我的父皇，而被割舍的，包括我。”
“如此说来，我们倒真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心里都有一个解不开的结。只不过我和清懿所恨的人，为了他爱的人抛弃我们，让我们在牢狱中泣血，而你的父皇，为了皇位与江山舍弃了你，让你在群荒山中绝望。”沈云舒的话语好似云淡风轻，可上官韬却见她眼底闪烁着狠厉的光，透着深深的恨。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将身边的人揽入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叹气道：“云舒，我说起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我一道回忆那些痛苦的过往的，我只是想不想对你有所隐瞒而已。
虽然我恨父皇，也无法原谅他，但是我可以体会他的苦衷，因而我只会把这股恨意藏在心底。只是你如果真的恨师父，我会帮你的。”
听闻此言，原本因回忆起往事而泛恨的沈云舒心情瞬时转晴，在上官韬怀中噗嗤笑出了声：“韬韬，不是在说你的事吗？怎么突然安慰起我了？我是恨上官天翊没错，但我也不会让你去做那种欺师灭祖的人啊。”
“那你想怎么解决你们和师父之间的恩怨呢？”上官韬看着沈云舒乖巧的模样，心底的迷惑又浮上了心头，她这副模样，真的太像她了。
“找到他，抓起来，然后把清懿研制的毒全部喂一遍？还是吊起来，每天给他上一遍刑？”沈云舒舒服地靠在上官韬怀里，研究着怎么报复上官轩琦。
“喂……那是弑父吧？”刚才谁说不要自己做欺师灭祖的人来着？
“是啊……”沈云舒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这么恨着。只是想起这些我们姐妹三人都承受过，我真的很想让他也承受一遍，再问问他是否后悔当初将我们留在天界。”
“云舒……”见沈云舒再次一脸轻松地讲起那些血腥残酷的过往，上官韬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在许清懿的记忆碎片中所窥见的沈云舒的容貌，心脏似乎被什么紧紧扼住，难以呼吸。他不知如何抚平这远比他更狰狞深刻的伤口，只能将怀中瘦弱的她拥得更紧。
“好了好了。”沈云舒从上官韬的怀中挣脱，笑着安慰他说，“方才才说你的心绪平静无波，此时你的心绪又完全写在脸上了。不要担心我，我还有清懿，还有毓儿姐姐，还有你，到那一天，会有人陪我去面对的。只是你别忘了，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希望届时你别因为他是你的师父，是蓝若冰的爹爹而犹豫。”
“不会的。”回想起上官轩琦对他做的一切，上官韬也不知自己心底究竟是恨还是感谢了，“若是我未想起一切，因为若冰的缘故我会心软。可是他抹去了倾城在我心底的记忆，将若冰替换了倾城的存在，将我当成一个肆意玩弄的傀儡，对他我真的毫无好感。”
“只不过他依旧是你的救命恩人，是他让你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七年，是他让你找到了一个真心实意地爱着你的人，因此你也无法真的恨他，不是吗？”沈云舒的目光犀利如刀，将上官韬心底隐而不言的话语说了出来。
被人彻底看透，上官韬只能苦笑道：“云舒，为何你要如此聪慧呢？你说得没错，我讨厌他，却又不是真的恨他，毕竟若冰，她是真心待我的。可是这又如何呢？我说过了，过往已不是我最在意的事了，若是为了清懿和你，我愿意斩断和过去的联系。”
“你这样做，她会恨你的。”
“那就恨吧，有时候，恨比爱更能让一个人解脱。”
若是找不到恨的理由，那又该如何呢？
沈云舒在心底暗自问道，可她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地回答道：“也许吧，却也不是这般容易吧？当年你被流放之时你的母后也是恨着你的父皇的吧？可是她能恨到骨子里吗？”
上官韬摇头，他了解陌轻羽的性子，她的恨，更多的只是在惩罚自己和上官天翊而已。
“呐，韬韬，我说若是有一日老狐狸要铲除神华宫，你要如何？”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在皇室斗争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为了尽快铲除冷氏的威胁，上官天翊不得不借助神华宫的势力，可是冷氏一旦倒台，各方的势力平衡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神华宫斗不过八门十六派倒还好，可一旦八门十六派折于神华宫之手，便说明了神华宫的威胁在某些方面比起八门十六派有过之而无不及。以上官天翊的个性，他不可能坐视不管，那么最终的结局便是……
“放心，我并不打算乖乖当父皇的棋子。若真有那时，我会第一个成为他的敌人。”上官韬的回答并未出乎沈云舒的意料，她相信在他心底，比起将其流放的上官天翊，数次舍命救他的许清懿会有更重的分量。
“那时你的母后会很为难吧？”
“是啊。”上官韬叹道，“不过她应该会站在我这边吧……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觉得自己不是最可怜的，母后才是。你可能不了解，她天性是个多么活泼的人，却被硬生生地禁锢在那狭小的后宫之中，即便是心灰意冷的当年，也无法离开。”
“那你觉得，江山与皇后，在老狐狸心中孰轻孰重？”
面对沈云舒的这个问题，上官韬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沈云舒都觉得他可能不会回答之时，他才语气沉重地开了口：“应该是江山吧……”
上官韬的回答实在太过沉重，即便顽如沈云舒，亦无法在此时露出一丝笑意，只能颇为感触地感叹道：“我真庆幸你一点都不像你父皇……”
“可能都是命吧。或许十一年前我并未被流放，此时我已经成了父皇那般的人。”
“命运多变，天意难测，不知你我能否跳出命运的漩涡。”
上官韬不知沈云舒话中的深意，只是顺着她的话回答道：“等清懿恢复记忆后，若是她愿意，我带她离开紫华城，不再踏入这潭浑水。”
“只怕……你身不由己……”
“或许吧，不过坐以待毙也并非良策不是吗？”
“也对。”沈云舒笑道，“今日之事就当是未来的预演吧。若是你真想出去，这皇城中的青龙卫怕是留不住你的，只不过要看你能否狠下心动手了。”
“云舒，你总是对我抱有怀疑。”上官韬无奈地笑道，不过他也知沈云舒的担忧，纷杂往事中自己的表现确实有些妇人之仁了。
“谁让你不似我这般狠毒呢？”沈云舒的话语虽含笑，却让上官韬想起了她在铸剑谷所做的一切。那时的她是那般冷酷，面不改色将铁水倒入了活人的腹腔，让无数人大惊失色。而如今，自己想起那一切，居然已无当初那丝反感，是自己的心已经冷了，抑或是……爱屋及乌呢？
“我会的。”
听着上官韬淡然的回答，沈云舒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究竟从何时起，他已为许清懿作出了如此大的改变呢？虽然，这其中不乏自己的推波助澜。
依稀记得，与许清懿在龙海初逢之时，他还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骨子带着一点点小小的离经叛道，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格外勾人。那时的他有蓝若冰陪在身侧，忘了群荒山中的痛苦，远了紫华城中的背叛，想来是很幸福的吧？
只是这平淡的生活，因许清懿的设计而破裂，他不得不回到他厌恶的紫华城，重新面对他选择遗忘的一切。或许从那时起，他便是在矛盾与痛苦中度过的吧？到如今，他的脸上再也不见当年轻快爽朗的笑容，更多的，是因沉重的责任而忧心忡忡。
其实，她更喜欢他当年的模样，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如自己所向往的未来。而如今，他被许清懿紧紧地束缚在身边，不得自由。虽说这一切都是自己与许清懿所期望且不得不如此的，但对于他，终究还是不公平的。
沈云舒本想说什么，可双唇张合数次后，最终还是放弃了。事已至此，再多言又有何用？正如他回不到过去的模样，自己的心终究也是难以回归平静了。
“别多想。”上官韬拍拍沈云舒的头说道，“没有人强迫我做出选择，一切都是我自己所决定的。”
“我在想，若是当初清懿没有答应老狐狸带你回紫华城，你如今是不是已和蓝若冰成婚生子，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了呢？”
“不会的。”上官韬肯定地说道，“即便没有龙海之事，我也会在垩山见到清懿。我真的庆幸，我们相遇之处并非垩山，否则我与清懿之间将由结缘变为结怨，那时只怕我都没命见到你了。”
“说得也是。”沈云舒无奈地笑了，他与她的纠葛注定是逃不开的命运，“你对清懿的爱，救了你自己，同时也救了蓝若冰。”
“因此再纠结过去既定的一切已无意义，但至少，我们还能争取去改变未来。”
“韬韬，你变了挺多的……”
“因为我不得不变呐……”
两人的对话终止于上官韬的这声感叹，他们都知道，继续交谈下去，将会触碰到两人不能触碰的那条线。
是夜，与记忆中的阴沉天不同，眼前的天幕澄澈无云，半凸的张弦月高悬夜空，繁星闪烁其侧，倒将那些回忆中的凄恻更减了几分。
“准备好了？”沈云舒问道。
“何需准备。”上官韬淡然道，“看你这么兴奋，要不由你先动手？”
“上次用自己的身体大闹已经是五年前了，说实在的还真有点按捺不住。”沈云舒才刚说着，一身黑色的灵气便如惊涛骇浪般毫无预兆地向四周席卷而去，暗涌的狱雷摧枯拉朽地将视线所及化为一堆残垣败壁。
上官韬望着月光下的焦土不由摇头笑了，她这何止是有点按捺不住，其实早就想大肆破坏了吧？即便是当年失控的自己，也未曾将景阳宫破坏得如此彻底。
对上上官韬似笑非笑的眼神，沈云舒理直气壮地问道：“看我作甚？我已经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