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争,也就是肖闲,并没有因为皇帝的质问而慌乱,她先粗略看了一眼在场的学院队员,心中有了个底。
然后才是叹了一口气,脸一垮,难过劲儿立刻就上来了:“其实,孙女早就来了。”
肖闲抬起头,直视皇帝的眼睛,硬挤了一会儿,憋出了层隐隐约约的水雾:“皇祖父,您就这么不喜孙女吗?”
皇帝:?
他想,这是在转移话题?
他不明白她说这种人尽皆知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这个孙女虽然平时看上去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但可万万不是爱哭的性子。
和她明里暗里交手这么多次,他也对她的性格有了个大致的推测。
外柔内刚,刚,不是一般的刚,那是浸了血的冷硬。
这么刚的将军,因为他一句下马威就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他心中虽有疑虑,但也多了一丝窃喜。
难道她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彻底乱了阵脚吗?
想到这里,他面色好了很多,刚才因为侍卫长气出来的淤血也默默地吞下了。
皇帝又伪装成慈爱的形象,嗔怪道:“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皇祖父怎么会不喜你呢?”
接着,他又故意提起了刚才夜争“转移话题”的事,威严道:“你说……你早来了,可皇祖父可没有看见你啊。”
他盯着夜争,不紧不慢道:“夜争,可不要说谎啊,来迟了认个错就行了,皇祖父也不会跟你计较。”
不可能不计较。
今天夜争当着这么多人面认下错,明天他的人就会把她“目无王法”“不敬皇帝”的名声传出去。
皇帝笑着,眼里却淬了毒。
肖闲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她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愈发凄苦:“我早就到了,我看见他们在吃饭。然后我就先行离开了。”
皇帝头皮一紧,想起了那群后起之秀,他连忙解释:“皇祖父替你安排了位置,在皇祖父的左侧。”
他边说边扭头指示,结果看见了他亲封的侍卫长从那张桌飞快地顺走一个猪蹄。
皇帝:……
真够糟心的。
他感觉刚咽下去的那口淤血又要吐出来了。
“这……这还有皇祖父特意为你准备的珍宝肉银……”他走上前掀起餐盖,露出下面七扭八歪的骨头。
……
他赶紧合上。
“还有这个金丝鱼……”
掀开盖子一看,吃的干干净净。
还拿鱼刺歪歪扭扭地摆了三个字。
“不好吃。”
……那你还吃……
还有几个餐盖,皇帝已经不想再掀了,他觉得那口血马上要喷出来了。
头一次觉得,当皇帝真累。
这些后起之秀,不是他的助力,是他的阻力。
一个也……不能留。
他头痛地按了按眉心。
这边,他的好孙女又开始卖惨了。
“为何我还未到,他们就开了席?”
她喃喃道:“没有皇祖父的命令,他们敢么?!”
皇帝心说他们真敢!别说你不信我都不敢置信!
下一刻,夜争声音陡然转厉:“孙女好歹也为国累死累活了这么多年,连个饭都讨不上吗!陛下这么做,不仅对我,更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这一声石破天惊,又是愤怒,又是悲痛的控诉。
皇帝脸色大变。
如此对待功臣,说出去皇室的名声准是一落千丈。
他迅速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除了这一半的后起之秀,另一半中也有不少支持夜争的文武将。
这些人听了夜争这番话,个个神情悲愤,仿佛自己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堂堂一个将军,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军功,却在宴会连起码的尊重都换不到。还得被这些后起之秀逼走。
就单单夜将军的饭菜一扫而空,难道不是刻意针对?!要知道这些后起之秀都是陛下亲封!
他们这么群情激奋地想着,而肖闲此时却在和尔因学院的队员传音:“干的漂亮!”
她桌子上的食物,大部分都是尔因队友帮忙吃的。
为的就是抓住皇帝这个小辫子。
现在,肖闲看着几个面色悲痛的大臣,在心中轻声道:“收网了。”
“陛下,”有个声望极高的老臣颤颤巍巍地跪下,高声道:“万万不可,这可是寒了功臣的心啊!”
这个是他阵营的大臣,现在竟然为夜争说话!
皇帝知道为什么,并不是他嘴上说的那种心疼夜将军受到侮辱,而是由于这两天他提拔了太多后起之秀,触及了这个大臣的利益。
他是太过急于摆脱这些大臣的制约,所以这两天提拔了这么多人,是他昏了头。
但那时候遇到这么一大批人才,不可谓不心动。他们随便一个拥有的实力都是举世罕见的。
昨天皇帝还那么志得意满,今天才惊觉是请回来一群祖宗。
这些不敬皇权的人,只会是下一批制约他的大臣。
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实力驾驭这些后起之秀。
这一次,是他满盘皆输。
皇帝久久不言,他面上变幻莫测。
他万万没想到,夜争会拿这个事做文章,不但化解了他的质问还反将了他一军。
他现在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肖闲接着又叹息道:“罢了。”
她黯然神伤:“陛下是开始猜忌臣了吗?那臣愿把将令送上,以死证清白。”
下一刻,肖闲转身作势撞柱。
“大人不可!”一个后起之秀飞身过来拦下她:“虽然我第一次见您,但我对您十分敬佩,陛下可是您的祖父,有你这个优秀的孙女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猜忌您。”
这一番话噼里啪啦说完,皇帝脸色愈发阴沉了。
这么一捧,他这次是收不了夜争的兵权了,还要顺着这个后起之秀的台阶下去。
皇帝看了这个后起之秀一眼,他有心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这么说,但这人神情如此真诚不似作伪。
而且他要是夜争的人,怎么会去投奔他。
有这种实力留这做奸细太浪费了,还不如随军,那夜争可是如虎添翼,给他造成的威胁会更大。
皇帝现在额头青筋直跳,想了一会儿就头痛地不得了,决定先暂停怀疑。
这个夜争,刚才那副快哭的样子哪里是自乱阵脚,反而是心机更重了。
她还知道演一出欲扬先抑的戏了。
皇帝眼中的杀意愈发浓重,不得不垂下眸掩盖一番。
既然如此,那夜争是暂时动不了了,他可以借此机会修理一下这些后起之秀。
“孙女受苦了,这次是朕的安排不周。”
他很快调整好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御前侍卫指挥!”
“臣在。”
一个后起之秀站了起来。
“把这几个人偷吃夜将军御赐膳食的压下去,乱棍打死!”
他将那几个冒犯他,没有给他行礼的后起之秀点出。
御前侍卫指挥正是德比西的队长白翎,而这些要被“乱棍打死”的正是神院所有成员。
白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臣恳请陛下多派几名侍卫。”
他一对多肯定不行,但要是把非比赛成员牵扯进来,神院必定束手束脚。
皇帝心累地挥了挥手,同意了他的请求,召来几个侍卫将神院众人团团围住。
“大胆!”
神院队长大怒,他刚想动手,却被一个人拦住。
“停。”
“一群蠢货。”
让人始料未及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向出声的地方看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魔王终于开口,他像是看够了一场闹剧,神色有些厌倦。
“杀什么?”
“皇帝,你是不是忘了这群人,是你刚给我收的徒弟。”
他轻声道:“动我的人,是不是得知会我一声。”
少年话音刚落,场内本来喧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几乎是掉针可闻。
他的神色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漫不经心了,一双墨绿眸连看都不看神院众人一眼,似乎他们并不是他口中要护的徒弟,而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但这句相护的话就是这么说出口了。
不止是皇帝,在场的五大学院都惊呆了。
不是,魔王,收了,神院,当徒弟啊?
而神院队员也是万分惊愕,徒弟这个身份是皇帝强行塞的,他们还以为魔王不认呢。
没想到魔王竟然真的默认了皇帝的举动,还护着他们。
这说出去谁信?!
“这样啊……”
皇帝神情有点僵硬,一向独裁的他思索一阵,竟然也因为魔王这几句话改口了。
“夜争,你想怎么解决?”
他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夜争,要得罪也是她得罪,国师他还要尽力拉拢。
毕竟这个人的实力……
皇帝看着面色淡淡的少年,心中闪过一丝惧意。
而肖闲若有所思地看了少年一眼,接着听完朵·米奇的传音后,在脑海中给朵·米奇回了话。
“放他们一马吧。”
她道。
谁也没想到,夜争竟然放弃了这个借题发挥的机会,连尔因学院也瞪大了眼睛。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他们可是清楚这个夜将军就是肖闲假扮的。
这可是个除去神院这个强劲对手的大好时机,她竟然放过去了,为什么?
风净忒斯他们都愣住了。
只有肖闲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个神院队长。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第一,魔王分魂护着的人,不好动。
第二,刚才,是朵·米奇在她脑海中传的那句话。
“肖闲,”她说:“这个神院队长不对劲,他刚才那个动作,是那个人的习惯……”
朵·米奇这么一点,她也发现了端倪。
那些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终于串了起来。
那些比赛前在候场区的的反常。
还有一模一样的惹事能力。
话语间给她的熟稔。
还有他的实力。
……
疏惊,井舒。
肖闲直接给尔因学院所有人传音:
“注意一下,她缓缓道:“神院队长疏惊,很有可能是光明神院近攻樱井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