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大姐缓缓睁开双眼。
“这里是…… 火车站?”
她的声音在漆黑老旧的火车站里显得格外微弱,带着一丝迷茫与错愕。
此刻的火车站寂静得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四周被浓稠的黑暗严严实实地包裹着。陈家大姐一脸茫然,眼神在黑暗中游离,望着眼前这座因黑暗而显得陌生诡异的老旧建筑。
“……我怎么会在这里?”
“噢,对了,我父亲陈老石前两天癌症去世了,尸体现在放在家里,我本来不想回去的,但是听二妹跟三妹说四弟五弟要把爸爸的农舍跟田卖掉,但他们不愿意分给我们这三个姐姐一毛钱,我才赶回来的。”
“大家都姓陈,凭什么只有儿子有,女儿就什么都没有?”
“绝对不能让这两个白眼狼得逞!!”
陈家大姐打开了手机电筒功能,摸索着出了黑暗破旧的车站,周围的黑暗仿佛有生命一般,墙壁上偶尔闪过的黑影,犹如恶魔的身影,在她的余光中一闪而过。
好不容易走出火车站,外面空旷漆黑的车道像一条通向无尽深渊的黑色隧道,在车道上只有一台红色的出租车亮着\"载客\"的牌子,孤伶伶的停在黑暗中。
陈家大姐没有多想,随即上了出租车,开车的是一个女性司机,这让陈家大姐稍微感觉安心了些。
“去龙头里。”
女司机没有回应,只是缓缓伸出苍白干枯的手,按下了计时器。
出租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黑暗的马路上。一路上,陈家大姐一直想打电话回去打探情况,可不知是高速路上信号不好,还是别的原因,手机信号格一直在转圈圈,微信消息也发不出去。
陈家大姐注意到这个出租车司机身上居然穿着大红色的衣服,袖子宽大,而且衣服上有不少繁复精美的绣纹,看起来有点像是汉服。
现在时代不同了,出租车司机也像自己女儿那年纪的女生喜欢玩cos?
“师傅你也喜欢汉服啊?”
陈家大姐觉得一路上太过安静,有些瘆人,便没话找话地和司机聊了起来。然而,这位女司机并不健谈,陈家大姐说了十句,她也就回个一两句。十多分钟后,陈家大姐自觉无趣,便不再说话。
深夜里,没有灯的高速路上车辆稀疏,高速公路上的这条路段被称为”无灯路”,在老中港人的嘴里,从中港通往龙头里这条路还有个非常特别的名字,叫做”万人坑”。
据说,这里是当年战争时期抵抗最激烈的地方,曾经牺牲了十多万的大夏军民,尸体一层一层的往上叠,十四个精装师,最后只剩下800人成功撤退。
附近的居民说,这里根本不能装路灯,就算装了,也会莫名其妙的坏掉,不是人为的破坏,就是摆在那边就自然地坏掉了,所以这段高速路的路旁都装不了路灯,甚至连Etc跟测速照相都要隔好远才能装上去。
但这附近的居民也用不太上路灯,这里晚上根本没有人出门,就算迫不得已要出门,也会尽量避开这段路,因为这段路上,实在发生过太多离奇的死亡\"意外\"了。
出车站时,天空就已飘起蒙蒙细雨,此时雨势渐大,漆黑的夜幕间开始弥漫起雾气。雨滴打在车窗上,车厢内绿色的收音机灯光映照在司机跟陈家大姐脸上,显得格外阴森。
陈家大姐并不是第一次晚上走这条路,但却第一次感觉到这条路如此阴森。
这时,女司机那只如同枯树枝般的手缓缓探出,动作迟缓且僵硬,她从副驾驶座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一颗鲜红色的苹果,往后递到陈家大姐眼前,声音干涩地说道:”要不要……吃苹果?”
陈家大姐先是一愣,本能地没有去接。
”吃颗苹果吧,很甜的。”
女司机又慢慢地说了一次,然后把那颗红得很妖艳的苹果又递近了一些。
陈家大姐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如此鲜红的苹果,那颜色浓郁得仿佛要流淌出来,恰似被鲜血浸泡过一般,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陈家大姐迟疑了一会,然后伸手接了过去,咬了一口:”果然很甜!”
“甜吧。”
女司机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珠白多黑少,眼白部分多得吓人,她从后视镜中窥探着陈家大姐,嘴角缓缓勾起,像是扯动了一道僵硬的伤口:”我生前……也很喜欢吃苹果。”
陈家大姐正咬下第二口,听到女司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
“不过……我生完之后,就不喜欢吃了,没味道。”
陈家大姐原本死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师傅……您说话能不要大喘气吗?......会死人的……”
女司机没有回应,只是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车外的雨势愈发凶猛,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龙头里村口前。
下车前,陈家大姐在村口看到一个六七十岁的阿婆提着铁盆,拿着一袋纸钱坐在马路对面,一边烧纸一边哭,哭声凄厉。
陈家大姐已经很久没有回龙头里了,但她认出来那阿婆似乎是村口的周大妈,当年她用一台破单车跟外地人讹了辆摩托车,在村里颇有名声,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在马路上烧纸钱,难道家里有亲人出车祸死在马路边上?\"
\"哭得这么伤心,关系应该很亲密,莫非是周叔?\"
陈家大姐心中胡乱猜测着,再看向马路对面时,周大妈早就不见了,只剩下马路上燃烧纸钱的余烬。
收了钱后,出租车司机给了她一张折起来,看起来颇为陈旧的草纸。
“如果今天晚上你觉得遇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事,就打开它。”
女司机转动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家大姐,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弧度。
“不能理解的事……?”
陈家大姐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雨幕中,然后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奇怪的草纸,就随手把它丢在路边的草丛中。
“装神弄鬼!!”
但在离开前,她鬼使神差的又看了一眼路边,路边那堆还冒着青烟的纸钱灰烬被风吹乱,只能隐约的看到纸钱灰烬边上蹲着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老人,似乎是接触到陈家大姐的视线,老人缓缓地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
陈家大姐冒着雨,一脚高一脚低的往前走着,冰冷的雨水灌进鞋子,寒意从脚底直蹿心头。
过没多久,就看到搭着灵棚的老屋,惨白的路灯映照下,给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诡异又凄凉的色调。
陈家大姐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在此之前,“父亲离世” 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始终没有让她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然而此刻,看着雨夜中那随风摆动的灵棚和白幡,心中的酸楚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袭来。
那个沉默佝偻的背影,原来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啊……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瞬间湿润,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脸颊,她强忍着呜咽,缓缓向前走去。
在中港这片土地上,是很重视身后事的,许多人早早的就会准备好自己的棺材、寿衣还有墓地,陈老石家也不例外。
陈老石穿着这辈子都没穿过的黑色西装,脸色灰败的躺在棺材里,棺材没有封盖,就这样停在堂屋中间,白色的灵堂阴风阵阵,纸扎的童男童女跟纸马啤酒塔摆在两侧,像是骤然老了几十岁的老太太无力的坐在供桌前,脸上满是麻木和绝望。
陈家的子女虽然都披麻戴孝,但脸上一点悲伤的神情都没有,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的不是折金元宝用的纸钱,而是一张张的地契跟法律文件。
陈家大姐转头看向灵堂上的黑白遗照,她随手拿过一件麻衣,麻木地套在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那群正为了利益争得面红耳赤的 “兄弟姐妹” 走去
在钱面前,她们没有时间悲伤。
即使躺在棺材里的,是给予他们生命的亲生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