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子上的几年,是玉娆最舒心的日子了,庄子里人口简单,农户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都很友善,也十分照顾这对母女,云夫人和玉娆学了不少手艺,编竹筐、种地、抓鱼......倒是也能自给自足。
闲下来的时候,玉娆就在门前支起画架,将田间的美景画下来,云夫人就坐在一旁做些绣品,母女俩将这些东西送给左邻右舍,以答谢他们对自己的照顾。
这样的生活,是玉娆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外界的事情彻底隔绝了,前尘往事也被玉娆抛到了一旁,她还在庄子上设了一个简陋的私塾,教农户的孩子们认字、画画,有时也教他们算账,这也是多了一门手艺,没有人不愿意的。
日子就这么简单的过着,玉娆出落得愈发美丽,性子也越来越活泼。云夫人原本身子有些虚弱,这些年在庄子上有郎中调养,再加上平日里的劳作,身子反而硬朗了起来,她坐在溪边替玉娆缝补昨日扯坏的袖口,水花溅起,玉娆手里抓着一条鱼:
“娘,咱们今晚做红烧鲤鱼吃!”
“云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抓到啦?”
“云姐姐!快教我怎么抓鱼!”
玉娆笑着把鱼扔到岸边,云夫人也笑,她看着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眼睛都笑得眯起来的玉娆,心里都是暖的。
六年不过弹指间,玉娆二十三岁那一年,皇上驾崩,十三岁的太子殿下登基为帝。
消息传到庄子里时,玉娆正在桌前写回信。这六年,慎贝勒往庄子送了许多信,有时候是和她抱怨宗人府的那些老亲王有多难缠,有时候是说自己新得了一幅什么画。
玉娆从前喜欢画风素雅的画,尤其喜欢崔白的《秋蒲蓉宾图》,慎贝勒便向皇上求了真迹,又搜罗了许多相似风格的画作,连同每月一封的信件一起暗中交给苏尔氏,如今光是慎贝勒送来的画都装了满满一大箱了。
那些画玉娆都好好收着,可也许久没有打开看了。
写完回信,玉娆看向一旁的画,那是她早上画的,用了大篇幅浓墨重彩的颜色,将金色的麦田、蓝色的小溪、穿着粗布麻衣却别着五颜六色珠花的小姑娘们......那墨迹也差不多晾干了,玉娆端详了一会,心中十分满意。
她早已不喜欢素雅的画的,这样明亮多彩的画作,才是她如今的新生活啊。
新帝登基后,慎贝勒被封了慎郡王,玉娆和云夫人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得知当年救下她们的是谁。
“说来苏尔氏有一处宅子,跟从前的甄府不过一墙之隔,苏尔氏是太后娘娘的外家,太后娘娘幼时确实与你长姐有过一段时日的交情。”
玉娆怔了怔,这一次庇佑,竟也有长姐的缘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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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驾崩后,庄子上传来了太后娘娘的口信,大意是说慎郡王对玉娆的情意未变,依旧想娶她做福晋,但选择权还是交给玉娆自己;又说如今大局已定,玉娆虽貌美,但也不过是世间一个普通女子罢了,若想出去看看,也是使得的。
从前六年的时间里,玉娆和云夫人一直生活在庄子上,庄子里的其他农户时常外出,但她们二人是哪都不能去的。毕竟玉娆有那样一张脸,未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呆在庄子里是最安全的。
如今先帝驾崩了,她唯一的危机自然也迎刃而解。
但慎郡王的事情,玉娆却不知怎么答复了。
她今年二十三,在庄子上生活了六年,有了很多喜欢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喜欢她的人,她早已不是十七岁时经历了苦难和长姐的不在意、渴望有朋友、渴望有知己的小姑娘了。
玉娆深吸了一口气,给慎郡王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她和母亲蹉跎了十多年,一直被推着走入无法挣脱的命运,如今苦尽甘来,她不愿被后院一方小小的天空困住,只想带着母亲到处去看看。
新帝登基,慎郡王作为右宗正,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得以喘一口气,静下心来看看玉娆的来信,得到的却是玉娆早在五日前便离开了京城的消息。
慎郡王天塌了。
但他现在是正经做着官的人,前朝事忙,他又是新帝的亲叔叔,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走开,甚至连玉娆去了什么地方都不知晓,最后只能托太后娘娘捎了封信出去。
而玉娆对此是不知情的,她和云夫人前几年攒下了不少钱,如今正在外头游山玩水呢。
玉娆在外头玩了半年,才收到了慎郡王半年前给她写的信,她往包裹里随手一扔,便又忙着带云夫人去逛街了,慎郡王苦哈哈地在任上撑到一切都走入正轨,这才向皇上递折子申请休沐,又亲自登门请康郡王帮自己料理事务,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整理行囊,也离开了京城。
慎郡王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在江南追上玉娆,彼时玉娆和云夫人已经游玩了大半年,云夫人到底年纪上来了,有些遭不住,正跟玉娆商量着回京城修整。富察氏的女学请她去做夫子,她也想去看看。
慎郡王与玉娆已经整整六年未见,他看着那个不复从前的灰败,通身光彩照人、仿若脱胎换骨一般的女子,有一刻甚至不敢上前,他身上还穿着几年前的旧衣服,他看了看袖口上歪歪扭扭的大蜈蚣,还是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玉娆没想到会在江南遇见慎郡王,得知对方是专程为自己来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别扭的:
“那年我遇见你,只觉得你虽是天潢贵胄,但并不轻视平民,也愿意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后来你我就着作画一事谈天论地,在那些年里,已经是我最特殊、最美好的回忆了。”
“但我好不容易逃脱了困住我的枷锁,这世间天高海阔,我不想因为情爱而放弃自由。”
玉娆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况且身份有别,郡王爷应该好好享受自己的荣华富贵,不要和平民女子有过多牵扯的才好。”
“当年害你落入那样危险的境地,我也十分后悔,”慎郡王也平静了许多,“你将那段时光当作美好的回忆,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我虽是皇室宗亲,可这身份除了给我带来许多枷锁也没有其他用处了,当年是因为太后娘娘用得上我,如今皇上地位稳固,也不需我再待在右宗正的位置上了。你喜欢自由,我又何尝不是呢?”
慎郡王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玉佩,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天高海阔,不求云小姐为我放弃自由,只想问一问云小姐,可愿多一个同路之人?”
河边有人放烟花,玉娆抬头看着夜空中绚烂的花火,又看了看眼前的人,最后还是接过了那枚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