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冯若昭(2)
冯若昭就这么熬了好几年,看着雍亲王生了皱纹、身材发福,没了从前俊朗的模样;看着年侧福晋越来越盛气凌人,从最初吃味磋磨自己院里的格格、到看府里所有女人都不顺眼,再到如今甚至连面对福晋都毫无尊敬之意。
府里又进了新人,吕盈凤、曹琴默......她们入府时也不过十六七岁,瞧着跟当年的冯若昭和费云烟也没什么不同,可是冯若昭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不过二十岁出头,容貌也未曾有太多改变,但那双眼睛里却只有一滩死水,再无半分鲜活。
“冯格格,今日要去给福晋请安,你该过去侍奉侧福晋起身了。”
冯若昭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她麻木地应了一声,由着含珠替自己梳洗打扮好,走出房门时,天还没亮呢,黑漆漆的夜色像是要将她吞没。
“冯格格还没来吗?”
冯若昭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走进去:“妾身来迟,还请侧福晋恕罪。”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皇上驾崩,传位于雍亲王, 年羹尧整日在前朝忙碌,年侧福晋挂心自己的哥哥,这才暂且放过了冯若昭。
福晋先被接进了宫,雍亲王的其余妾室,都要在王府等候位份、住处定下来。冯若昭总算是得以安分地呆在自己的房里了——王爷成了皇上,福晋自然是皇后,年侧福晋正忙着思考自己能得个什么位份,哪里还想得起冯若昭来?
冯若昭每日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时隔六年,总算再次有了轻松的感觉。
过了一段时日,圣旨下来了,冯若昭愣愣地看着“敬嫔”二字,有些没反应过来,含珠喜极而泣:“小姐,咱们熬出来了,皇上还是念着小姐的好的。”
府中的女人不算少,李侧福晋有孕三次,只有三阿哥平安长大,皇上封了她齐妃;未曾生育过的年侧福晋,因着母家得力、自己又受宠,也得了一个华妃的位份;与冯若昭同住在锦华轩的费云烟,也被封了丽嫔。
反倒是育有一个女儿且身怀有孕的吕盈凤、即将临产的曹琴默、刚诊出喜脉不久的方殷琪都只被封了贵人,许是因为她们入府不算久,皇上打算以后慢慢晋位吧。
冯若昭拿不准这个“敬”字是什么意思,况且在王府这些年,她也有些摸清了皇上的性子,若说他真的喜欢年世兰到没有任何原则,冯若昭是不信的,她甚至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和费云烟被安排到锦华轩,说不得都是故意的。
毕竟皇上的做法看起来实在太像有意挑起女人间的争端了,冯若昭又不像费云烟一般愚蠢,自然能看出端倪,只是这些端倪于她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她也就不曾太过在意。
说起来,这几年后院怀孕的女人一直都不少,奇怪的是,锦华轩从未传出过喜讯,年世兰自不必说,她一直都是最受宠的;但同住的费云烟和冯若昭恩宠也不差,只从二人的位份便可窥见。
况且她们三人平日里都是身子康健的,又年轻 ,年世兰倒是传府医看过许多次,都说是缘分到了就会有的。
冯若昭总觉得这事不止这么简单,但她眼下正满怀期待地跟含珠一同收拾行李,不管皇上是因何原因封她为敬嫔,她都已是一宫主位,待入宫后便可独住一宫,再也不用在别人的屋檐下看人眼色。
宫中又有太后和皇后坐镇,不同于小小的王府后院,年世兰不会再有机会以“学规矩”的名义磋磨她,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日子,是真的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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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宫的日子,其实跟从前并没有太大区别,只一件事不同——冯若昭真的逃离了年世兰的魔爪,虽然平日里也少不了受她挤兑,但相比起从前已经好了太多了。
含珠成了咸福宫的掌事宫女,她是跟冯若昭一同长大的,比冯若昭还小了两岁,初入王府那年不过是个活泼爱闹的小姑娘,后来挨了一顿板子,养好伤后性子便沉稳了许多。
咸福宫的一应事务,含珠很快便上了手,每一样都做得井井有条,冯若昭原本有些担心宫里有别人的耳目,但几次盘查下来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她也就暂且放下了这事,毕竟细思起来,她也没什么能叫人图谋的了。
在王府时,冯若昭一直都算是得宠,皇上每每入后院,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锦华轩,这一大半时间里,又有一大半是给年世兰的,其余时间便是费云烟和冯若昭二人,真正算起来,一月至少能见到他三四次。
这已经是极高的频率了,毕竟后院的女人不少,皇上进后院二十天,有十天都是给年世兰的,也正是因此,只要皇上离开了锦华轩,冯若昭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迎来年世兰的为难。
可眼看着入宫已经半年,皇上一次都没来过咸福宫,一同从王府出来的女人,就连几月前被罚入冷宫的芳贵人每月都能至少见到皇上一次,唯有冯若昭和重病卧床的端妃,皇上从未去看过。
去景仁宫请安时,丽嫔和华妃总要为着此事刺上冯若昭几句,见她脸色难看却一句话都不说才肯罢休,皇后叹了口气:
“敬嫔,华妃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从前在王府时,皇上也是极喜欢你的,按规矩再过几月便要选秀了,到时候进了新人,皇上就更看不见你们了,你侍奉皇上也有六年了,怎么这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华妃,丽嫔,你们也是,绵延后嗣永远是嫔妃第一要紧的事啊。”
华妃脸色也不好看了:“多谢皇后教诲,只是皇后陪伴皇上的时间更久,也不能光叮嘱臣妾才是啊。”
这下子大家都不高兴了。
从景仁宫出来,丽嫔和华妃对着冯若昭又是一阵冷嘲热讽,回到咸福宫时,冯若昭只觉得累极了,她靠在榻上,只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她何尝不想要个孩子呢?
不得不说,这半年来皇上的态度,以及今日请安时的交锋,确实叫冯若昭十分难堪,她十七岁便入府做了皇上的妾室,一直以来也未曾受过什么冷落,骤然遭遇这样大的落差,她心里难道就好受吗?
“含珠,你去养心殿送一盏银耳羹吧,顺道问问苏公公,皇上可曾翻了牌子?”
含珠很快便回来了,手里的食盒分毫未动:“娘娘,曹贵人带着温宜公主在养心殿呢,苏公公说皇上正高兴,奴婢不好去打扰......”
冯若昭叹了口气:“盛一碗给我喝吧。”
曹贵人其实并不算受宠,她入王府不久就投入了华妃麾下,十七八岁的年纪,总刻意将自己打扮得十分老气,皇上去她院子里都是华妃施舍过去的恩宠,但她有福气,不过两三次便怀上了孩子,又在华妃庇护下平安生产,皇上再不喜欢她,有孩子在,也总是要去看她的。
入了夜,冯若昭躺在床上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坐起身,守在一旁的含珠猛地惊醒:“娘娘怎么醒了?”
冯若昭没有说话,她下了床,含珠赶紧给她披了一件外衫:“娘娘,夜间风凉,着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子时三刻了,娘娘。”
“皇上今晚在哪?翊坤宫?还是启祥宫?”
含珠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又觉得十分担心:“娘娘......”
“没事,我只是问问,你说便是了。”
“皇上......去了翊坤宫。”
冯若昭叹了口气,有些出神地盯着地板看,她对皇上其实没有什么感情,听到这话也算不上难过,她就是忽然觉得十分迷茫。
她今年还未满二十三,皇上登基也还不满一年,以后的日子都是这样了吗?
没有期待、没有欢欣、没有变化、没有波澜。
像是一潭了无生息的死水,而冯若昭就在那水里泡着,朝外头的世界一看,只有高高的宫墙和四方的天,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含珠,你说咱们寝殿里,有多少块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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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若昭从没想过自己灰暗的人生还能有迎来丰富色彩的机会。
“你是说,叫我养温宜?”
沈眉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襄嫔已是穷途末路,她那样爱温宜,唯一所求便是为女儿找个好去处,你是她多番权衡下选中的,温宜的新额娘。”
冯若昭怔住,许久都没有反应,被含珠轻轻拐了一下后,才猛地回过神:“妹妹,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可皇上呢?这宫里没有孩子的嫔妃这么多,皇上怎么会属意我?便是,便是端妃,都比我多些可能啊!”
这话倒也没说错,端妃资历深,又有一个好家世,冯若昭这些年早已看清自己在皇上眼中没有丝毫位置,不管怎么想,端妃应该都是排在她前头的。
“姐姐不必忧心,我既然来了咸福宫,必然是有完全的把握,才将此事告知姐姐的。”
沈眉庄眼中都是笃定,冯若昭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彻底被打消:沈眉庄入宫这几年,走的每一步她都看在眼中,她若敢如此说,那就是真的十拿九稳了。
想明白这一点,冯若昭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就要跪下,沈眉庄赶紧扶住她:“我这人一向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帮了姐姐也必然是有所求,姐姐又何必如此见外?”
冯若昭眼眶都有些酸涩:“妹妹,好妹妹,若是,若是一切真如你所说,日后我必然唯你马首是瞻,你想要什么利益、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我绝对没有丝毫推脱!”
沈眉庄拉着她在榻上坐下:“要不了几日,皇上必然会亲自召见姐姐提及此事,姐姐只管等着便是了。”
沈眉庄的消息带到后,冯若昭心都乱了,她亲自去了寝殿一侧的暖阁,这地方许久不用了,她本想叫人提前收拾出来,留给温宜住,又怕自己动静太大引起皇上的注意、坏了沈眉庄的事,只好又回去寝殿坐着;
她又叫含珠翻出自己的嫁妆册子,想提前给温宜挑点见面礼,又觉得温宜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要是她挑的东西温宜不喜欢怎么办?折腾了一番,叫含珠又把册子放回去了;
冯若昭又觉得自己宫里的锦被不够软和,若是此时叫内务府做,会不会来不及?再说温宜到时候是来到一个新环境,用她用惯了的锦被会不会更好些?
像温宜这么大的孩子,要怎么带呢?她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平日里是不是该经常带出去跑跑跳跳?温宜玩不玩玩具啊?冯若昭记得弘曜是有许多玩具的,咸福宫里什么都没有,要不要去找沈眉庄取取经?
还有......
冯若昭拉着含珠瞎忙了两三天,最后什么都没做成,含珠又无奈又心疼:“娘娘,实在不行,咱们去问问毓妃娘娘和淑嫔娘娘吧?”
“你说的有理,走吧!”
冯若昭风风火火的样子又把含珠逗笑了:“娘娘,这会他们只怕都在午睡呢,咱们还是晚些去吧。”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冯若昭只好坐回去,“我怎么这般冒失?含珠,你可得好好提醒我,万一日后吓到温宜怎么办?”
就这么坐立难安了好几日,襄嫔出了事,丧仪还未办完,皇上便召见了冯若昭,走进养心殿时,冯若昭听到自己一颗心跳的飞快,她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走了进去。
“今日叫你来,是有一桩事要问问你。”
“皇上请说。”
“温宜是朕的女儿,襄嫔失足落水,公主却不能无人照顾,你最是温厚仁善,是公主养母的上佳人选,只是不知你可愿意?”
冯若昭登时便红了眼眶,她似乎花了些时间才消化皇上的话,开口时声音都是颤抖的:“皇上,若是臣妾真的有幸做公主的养母,必然将公主视如己出,全心全意对公主好,皇上所言,可是真的?”
皇上见她的反应,也有些动容:“君无戏言,朕会叫人改了玉碟,温宜日后便是你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