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离天不盈尺
天地四方,上下诸天,北地所在,层峦叠嶂之间,云雾缥缈之处,有一座几近接天的山峰,直入云间,望不到顶,不似人间景像,世人称之为天山。
天山自古便有‘造化钟神秀,离天不盈尺’之说。
此时虽是早春时节,草原上已处处水暖花开,绿草郁郁,更有老树嫩芽新爆。
只这极北之地,山下虽然弥漫一片明媚之景,但山间自云雾隔断,透过半山腰的流云,依希可见其上,依然是冰封天地、银装素裹。
天山脚下有一条蜿蜒的长河,名为‘碎叶水’,此河水从天山自上而下,川流不息。
传言碎叶水源头来自天山之顶,为亿载寒冰融化而成,上游谷深流急,向下而展宽,地势高低造成水势由湍急而转变得平缓,河水波粼荡漾,水清而寒,透着一丝静谧的气息。
民间传说,碎叶水非凡间之水,由天外而来,凝洁成冰,而后化水,倾入人间,水有灵性,向下灵性越渐稀薄,但依旧能使一方水土富饶。
它不仅养育着天山脚下的一片茂密草原,使得沿途水草丰美,又途径北地的那一片沙漠地带,极大程度的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与旅人提供水源。
天山脚下有一个镇子,依着碎叶水两岸而建,镇子不大,与其说是镇子,不如说更似一个大集市,镇内大多是世居此地的原住民。
这些原住民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沿着河的两岸,修建起这安生之所。
刚开始,人们用树木削成木板,修建房屋,割草为棚,虽不高大,但却十分精巧,错落分布在碎叶水两岸,久而久之,渐成了规模。
天山派地处极北之地,虽然名气在北地也是响亮,终究地处偏僻,与那繁花似的富贵温柔之所在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天山弟子不多,不过千百人而已,与北地其他门派比起来,算是人丁稀少的。
这些弟子中,有来自北地各国的名门望族,出身富贵,自小便娇身惯养,金尊玉贵似的人儿,虽知入了天山,这修仙的好处是不可估量。
但家中长辈们疼爱,知晓修仙艰难,心疼自家骨肉要受那许多苦楚,便遣了族人来此地落户。
对外称之为经商,实则为照顾家中这些有资质修仙的子弟,以行便利。
而天山派是一个修仙的门派,弟子之间,平日里虽然修炼的时间占据大多数,但是为了修行,免不了会有一些物品、法宝、功法、材料之间的交换和贸易往来。
所以,为了方便山上的弟子能够自由与外界互相来往,这些世族们便在山下开设各种交易场所。
但是世俗人家要的是什么?无外乎便是财色名利。
争名夺利,只在乎实力,但世事无常,若家族之中没有个能人做为靠山,即便名利双收,却又怎能保住这些财富世代相传?
所以,这些世族无不想着法的提升家族力量,为夺利,亦为护己。
每当北地有修仙门派入世招览弟子时,便争抢着把自家那些有资质的后辈推荐过去。
初时,这些家族所遣派之人到了此处之后,与原住民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是非,有利益是非的地方就有派系政治,有了爱恨纷争,如此就有了交易,就有了恩怨。
他们大兴土木,划地私有,更有甚者,为争夺利益,即使同为天山弟子的同族中人,也因派系不同,利益不均而大打出手,波及无辜,搞得原住民怒不可遏。
这些世族中人背后皆有天山弟子撑腰,族人之争逐渐蔓延到了这些天山弟子身上。
他们为族人出面,争强好胜,一时的斗争,互不相让。
天山派戒律,禁止本门弟子互斗,他们刚开始还偷偷摸摸找个偏远一点的地方,私下斗法解决。
那些法力弱些的即便败了,为了家族,也皆不服输,强撑斗狠。
后几有了伤亡,这才引得天山二老大怒,出手制止,严罚不殆,亲自出手废了几个领头弟子的修为,逐出天山,其家族一并放逐,三代以内,不再收录,方才暂时做罢。
而后又勒令众天山弟子遣散这些外来族人,还地于那些原住民。
但天山派有那许多长老,亦是这些世族中人,本来修仙者,自当清心寡欲,脱俗离世才对,禁不住族中后辈苦苦哀求,又有派中修行的同族子弟求情,只得率众拜求天山二老,那二老看如此,也就做罢。
只是定下规矩,日后未得许可,世族中人不得上山,亦不可借由族内的天山弟子名号,在镇内做威做福,更需与镇内原住百姓和睦相处,方才肯依。
又为了给弟子们一个相对公平公正的交易场所,防止一些修为强横的弟子凭借着自身修为,仗力欺人。
天山二老亲自出手,在这镇内各处设下禁制,并由门中抽调一些丁级弟子来此地巡逻守卫,监视、管理这个小镇的各交易场所。
那些天山弟子背后的世族们自此收敛,小心经营,方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天空中“哧”的一声破风锐响,远远的一道灰色人影如闪电横空,向着天山电驰飞来。
这灰色人影正在空中飞过,突然心中一跳,若有所感,停下身形,飘浮于半空,眺目侧望。
远处天边一前一后掠过两道光华,贴着云间快速飞行,他定睛凝看,认出这是佛门中人使用的禅门驭风飞天遁术,心中颇为疑惑,亦不敢大意。
此地距离天山不远,地处北地深处,古往今来,少有生人来此。
天山名垂千年,源远流长,名动北地,方圆百里内的上空,均不可从空中飞行而过。
平日里即便是有那偶然路过的,亦是知道天山规矩。
即便是天山中人,也只有制定此规的天山二老方可在天山上空自由飞行,余者均需绕道,或落地步行。
灰衣人心念一动:现如今天山二老外出,不在山中,禅门中人有此功力者,定非无名之辈,此时路过天山,也不知道所为何事,让人颇感意外。
他临风凝立,双目凝神紧盯着,在这空旷的天地之间,那两道禅门遁光远远的飞过。
而正在空中飞行的那两道佛门遁光似乎也感应到灰衣人的观注,瞬间便加快了速度,闪掠极快,一个呼吸间便已消逝在天边。
灰衣人见遁光远去,正自沉吟奇怪,又抬眼远眺天山,到底有些不放心,眉头一蹙,御动真气,双袖鼓荡如充满气的皮囊,猎猎轻响,霎时如离弦怒箭,破空向着天山脚下冲去。
他法力雄厚,只半柱香的时间,已至天山脚下,远远地见镇口处一抹红艳,心中不由微微诧异,停下遁光,从空中落下。
抬头一望,眼中射出一抹精光,见前方有一红衣童子与一白衣少年争执,而那身着白衣之人,便是自己的外孙,在他旁边伫立着两个白衣青年。
那几人突见一道遁光飞来,速度快得惊人,只一闪便已到眼前,现出人影。
两位白衣青年先是以为有敌来袭,慌忙中便要掐指念诀,放出飞剑应对,只那白衣少年眼尖,看清来人,眼睛登时一亮,面露喜色:“外公,你回来了。”
两位白衣青年这才看清来人,忙面容肃穆,抱拳躬身而拜:“拜见大长老。”
原来这灰衣人竟是天山二老中雪老的首徒,天山派的大长老——怒目仙翁,白衣少年则是他的外孙高延峰。
“你们这是为何?”
怒目仙翁步履轻移,宛如闲庭信步,朝前方小小的迈出一步,便已到众人身前,皱眉沉声质问。
众人立即感受到怒目仙翁带来的无形压力,就像一圈无形的绳索不动声色的向自己身上箍来,缠得自己连喘气都凝重起来。
“外公,这小子想偷入天山,被今日轮值的郭玉林、陈炳荣两位师弟发现,正要擒拿,我知道外公今天回来,便下山迎接,故来此地等候,因见他年幼,恐是误入,所以出面化解。”
“不想这小子不识好歹,小小年纪,不知哪里学得的满口谎言,假称在天山已入他人门下,所以我正要拿下他。”高延峰向怒目仙翁拜了一拜,抢先说道。
“你胡说……”
叶爽见他满口胡言,正要分辩,同时便要拿出当日叹风先生所赠的令牌展示于众人。
怒目仙翁却已然大喝道:“住口,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他不想在此多费时间,喝声雄浑如雷,声波冲入叶爽脑海,仿若一座山岳直压过去。
叶爽触不及防,只觉耳边惊雷连奏,震耳欲聋,六阳之首如被重锤狠擂,呼吸窒堵,哼也不及哼一声,已被震得脑中嗡嗡作响,气血浮动,意夺神摇。
又见怒目仙翁屈指一弹,轻描淡写的弹出一道灰芒,也不见什么花巧变化,呼的一下便把叶爽缠住,光华逝去,化做一条细细的灰铁锁链。
紧接着又拿出一颗冰晶似的珠子,晶莹剔透,由小而大,放出丝丝寒气,叶爽猝不及防,已被吸入珠内,被怒目仙翁托于掌上。
高延峰暗自拍手叫好,正要开口,瞥见怒目仙翁阴沉面色,急忙住嘴。
郭玉林、陈炳荣见情况不妙,倒抽了一口凉气,内心骇异惊恐,不敢直视,只低头矗立在旁。
叶爽一时回过神来,脸色煞白,见自己被摄入冰珠之内,绑得如粽子似的,动弹不得,正要调动丹田内的真气,挣脱锁链。
但那灰铁锁链也不知是什么所制,竟挣不脱,反而越挣越紧,若非红袍神异,早以嵌入皮肉之内。
他心中大怒,张口便骂:“你这臭老头,趁人不备,算什么英雄?还不快放我出去……”
这冰珠有阻断声音的功效,众人只见叶爽在那冰珠之内不断开口怒吼,却听不到声音,见其满面怒容,想来定不是什么好话。
郭玉林、陈炳荣互望一眼,郭玉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踌躇着上前小声说道:“禀大长老,这童子说是来寻冰心长老的,并说他还是应叹风长老所指引。”
“哼,此童来历不明,谁知道他所说是真是假。”高延峰在一旁冷笑道。
怒目仙翁清澈半闭的眼眸中,陡然射出两道凌厉森寒的冷光,利刃一般地落在郭玉林脸上,目光中竟是冷酷无情到了极点。
郭玉林被毒蛇盯上了一般,只觉后背寒毛直乍,已被冷汗浸湿,慌忙低头不敢再言语。
怒目仙翁望向高延峰,目光转为平和,轻声问道:“我离开的这些时日里,山中可有什么变故?”
“并未有什么变故呀?”高延峰一头雾水。
怒目仙翁又问:“当真?”
高延峰见他如此追问,只细细想想,又道:“就是前些日子已外出数月未归的叹风长老突然带着冰心长老匆匆赶回,直入药堂后便闭关了,至今未出。”
此时蓦然听得半空中一声鹤鸣,清啸振野,怒目仙翁抬头望天,眉头一皱:“哼,我们回去再说。”
袖袍一卷,如气球似的鼓荡膨胀,转瞬积聚凝成一蓬罡风,托着包裹住叶爽的那颗冰珠,脚尖轻点,已越过众人,穿过小镇,向着天山上风驰电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