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石面红耳赤。
像是被儿子陈海,狠狠抽了几耳光。
打得他羞怒不已,胸口接连起伏,快上气不接下气。
王馥真见状,急忙劝道:
“老陈你消消气儿,快躺下,躺下!”
陈岩石抬手指向门口。
“你给我滚,滚!”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滚啊!”
陈海眉头微蹙,冷然一笑。
“让我滚?”
“什么意思?”
“被我说破了心思,恼羞成怒了是吧?”
“装了一辈子的清高好人,结果现在搞得臭名远扬,心里肯定是不太舒服。”
倚靠旁边的空床,陈海双手交叠抱于胸前。
看着父亲那气呼呼的模样,又忍不住调侃道: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可结果呢?”
“大风厂没生意快发不起工资,你就各个单位打电话求人帮忙。”
“拜托,普通老百姓,能让省里和市里各单位各部门帮忙推销?”
“能让一个个厅局级的领导和单位,想方设法的帮忙,还不敢拒绝?”
“真正的老百姓,有事别说让省检察院、法院等单位帮忙了,能让街道办主任帮忙的,我敢打赌都没几个!”
说到这儿,陈海抬手指向病房外。
“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出去,随便在急诊大厅给你叫一个普通人进来。”
“我敢保证,他连他家街道办、派出所的那些科级领导,他都不认识。”
“而且老百姓可不会像你,有很高的退休工资,住院基本能全报。”
“所以你就整天装什么老百姓了,还不如承认自己官瘾大!”
陈岩石怒目圆瞪。
“什么官瘾大?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难道不是吗?”
陈海很不客气的讽刺道:
“你退休了,还整天管这管那的,不就是退而不休吗?”
“你要真把自己当老百姓,也为老百姓着想,就应该倡导大家,一切依法办事。”
“可你自己依法了吗?当过京州公安局局长,退休前还是汉东省检察院副检察长。”
“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不懂法律法规,不懂规章制度,你明明什么都懂,却还是选择动用特权!”
“动不动就一个电话打到领导那儿,你这是照章办事吗?你这是合法合规吗?说别人滥用权力,你不也是吗?”
吐槽到这儿,陈海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暗爽。
因为他终于把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都说了出来。
当然。
这还不够!
“你别瞪着我!”
“要是我有哪一句说的不对,你完全可以反驳!”
“可是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说的是事实,是你根本无力反驳、铁一般的事实!”
“当年姐姐说你畏惧强权,不帮祁同伟调任去燕京,没有退休的你,还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你不以权谋私!”
“如今你退休了,钟正国一个电话找到你,你就屁颠儿屁颠儿的帮大风厂到处打招呼,你还敢说你不是畏惧强权?”
“他钟正国都已经调任去了燕京,你也早就退休了,你不听他的话,他还能整你不成?所以你就是讨好钟正国,想继续维持你在汉东官场的影响力!”
“因为只要你还有足够的影响力,哪怕退休了没有一官半职,但你还是可以想给谁打电话,就给谁打电话,别人还不敢驳了你的面子,我说的对吧?陈老!!”
最后‘陈老’二字。
如同万吨巨锤,狠狠砸在了陈岩石的心坎上。
让他顷刻间,彻底破防。
猛然挺身,拽下氧气面罩。
怒不可遏的指向房门口。
“你给我滚!滚蛋!”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赶紧给我滚蛋,以后别来见我,也别叫我爸!”
王馥真连忙来到病床旁。
“哎呀老陈,你别发火了,赶紧戴上。”
“还有海子你也是,别说了行吗?”
“你姐不孝顺,你怎么还……”
陈海急忙插话。
“妈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姐不孝顺吗?”
“当初她跪在你们面前,求你们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
“侯亮平什么功劳都没有,钟正国都能给他调任去燕京最高检。”
“而祁同伟呢?身中三枪,差点命都没了,人家可是缉毒英雄,英雄啊!”
“帮英雄与爱人团聚,让英雄能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这有什么错?”
“可你们呢?就因为梁璐、因为她爸是梁群峰,就要装铁面无私,置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于不顾。”
“你们自私自利的为了自己,不惜毁了她,她气得去跳河,差点淹死,你俩都没到医院看她一眼。”
“现在,你们居然说她不孝顺,这公平吗?啊?还想说我也不孝顺是吧?那我问你们,你们卖房子捐款,问过我吗?”
“明知道我跟晓玲早就约好了,等她留学回来就在京州上班、跟我结婚,你俩都不说一声就把房子卖了搬养老院,把我当儿子了吗?”
“别人的父母,都是想方设法为子女谋未来,生怕孩子吃苦受累,你俩倒好,我都没让你们徇私舞弊,给我搞点特权啥的,把房子卖了捐了,却还说我不孝顺?”
这一顿火力输出,厉声反问。
陈海终于舒坦了。
也成功让陈岩石和王馥真,哑口无言。
尤其是王馥真。
作为母亲的她。
多年前,就伤透了女儿的心。
现在连儿子,也对自己如此不满。
做母亲做到这份上,简直是失败的绝佳典型。
默默坐回椅子上,暗暗垂泪。
至于陈岩石……
他这下倒是不发火,不喊陈海滚蛋了。
一声不吭的坐在病床上,像是石化成了一尊雕像。
过了好一会儿。
王馥真自言自语般的啜泣道:
“海子,妈错了,妈对不起你们姐弟俩。”
“不过你爸,也有他的苦衷,他一直就是个积极分子。”
“当初战争年代,他才十来岁,为了扛炸药包,就敢多谎报两岁。”
“你想想,就他这样的性格,他当然会特别注重名声,把面子看得无比重要!”
“所以钟书纪可以为了女儿幸福,把侯亮平调任去燕京,但他宁愿伤透你姐的心,也绝不帮祁同伟。”
“退休后,他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当然怕被大家遗忘,也怕当年他主导改制的大风厂破产,丢了他的脸。”
“所以徇私舞弊也好、滥用权力也罢,你说他巴结讨好钟书纪也行,反正他豁出老脸不要,帮了大风厂。”
“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对,被钟书纪当枪使,新上任的赵书纪也是一点儿情面不留,搞得他如今里外不是人,彻底丢人现眼。”
能从战争年代打拼过来的王馥真,自然不蠢。
她现在什么都想明白,也说透了。
擦了擦眼泪,看向枯坐在病床上,默不作声的老头子。
“其实当很多人乌泱泱的聚在周围,哭天喊地的求他帮忙,他就知道错了,知道被人利用,也被人收拾了。”
“他爱惜了一辈子的名声,如今却被名声所害,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心里也难受,你就别说了,行吗?”
陈海目光扫向病床上。
看着老态龙钟,仿佛霜打茄子,萎靡不振的父亲。
他知道,没有完美无缺的人,也没有永不犯错的人。
他也知道,多年前父亲就一直和赵立春不对付。
工作狂的赵立春,耐不住天气炎热,搬去京州宾馆吹空调办公。
这点小事,在如今看来算个屁啊!
可是当年……
父亲却偏偏揪住不放。
说赵立春搞特权,没有吃苦精神,脱离群众。
搞得人家不得不在大会上,公开做自我检讨。
后来父亲因为谎报年龄,退休也没能上副省级。
这自然也不能怪赵立春打击报复。
可父亲呢?
显然还是耿耿于怀,记仇在心。
既然赵立春和钟正国是政敌。
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他便无条件的,听从于钟正国。
现在好了。
他身败名裂,臭名远扬。
远在燕京的钟正国,却屁事没有。
偏偏他还没办法找钟正国诉苦。
因为是他自己没把事办好。
到处打招呼,各单位又层层加码,搞得人尽皆知。
不仅惹怒了大量民营企业家,还把基层公务员们,气得怨声载道。
赵家都不用出手,就被大家齐心协力的打击报复,这能怪钟正国吗?
笃笃笃。
房门敲响。
一家三口,纷纷扭头。
原以为是医护人员,却没想到竟然是赵立春,手捧鲜花走进来。
紧接着,他女儿赵小惠和儿子赵瑞龙,还拎着水果和牛奶进来了。
“父亲无人问津,他们却来探望,什么意思?”
“这是要乘胜追击,杀人诛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