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弘治年间,徽州府有个宁静的青岩镇,镇中矗立着一座雕梁画栋、气势恢宏的叶府。
叶家老爷在州衙担任主簿之职,府中有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千金,名唤婉兮。婉兮生得眉如远黛、目若秋水,恰似春日里盛开的繁花,娇艳动人,且性情柔顺婉约,是众人眼中标准的大家闺秀。
一日,婉兮在贴身丫鬟的陪同下前往城外的静慈庵祈福。归途中,于一片桃花林里邂逅了一位风姿绰约、气宇轩昂的公子哥儿,名叫沈逸尘。
这沈逸尘生就一副好皮囊,且能说会道,几句甜言蜜语下来,便将婉兮的芳心轻易俘获。此后,二人瞒着众人私下频繁往来,情笺暗递,互诉衷肠,并约定在月挂中天之时于后花园的水榭幽会。
彼时,叶府中还住着一位借宿备考的贫寒书生,名叫苏御轩。他出身于偏远山村的耕读世家,因父亲与叶老爷曾有同窗之谊,得以在叶府寻得一处栖身之所,安心苦读圣贤之书,期望有朝一日能鱼跃龙门,光大门楣。
这苏御轩自小在山野间长大,初入叶府,虽心怀感恩,却难免时常思念家乡的山水田园。值此暮夏时节,窗外蝉鸣阵阵,他不禁回想起在家时于溪边捉鱼捕虾、生火炙烤的童趣时光。
一日午后,他为排解思乡之愁,来到花园的池塘边,欲寻些儿时的欢乐。正专注间,突然从旁边的假山洞窟中惊起两只飞鸟,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竟隐约瞧见一男一女在洞窟内亲昵低语。
苏御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慌忙躲在一丛翠竹之后,待那二人离去,他才从枝叶间窥见女子正是叶家小姐婉兮,而男子的身影,他也觉得眼熟,细细想来,竟是那在镇上声名不佳、风流成性的沈逸尘。
苏御轩生性正直善良,且久在书斋,对沈逸尘的斑斑劣迹早有耳闻,知晓他不过是个四处留情、毫无真心的浪荡子弟。
见此情景,苏御轩内心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境:“这可如何是好?我若将此事告知叶老爷,叶家乃官宦世家,最是看重名声,此事关乎小姐的清白与名节,一旦传开,叶家必将蒙羞。
可若隐瞒不报,那沈逸尘品性恶劣,怎配得上温婉善良的婉兮小姐?”苏御轩为此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中满是纠结与煎熬。
而另一边,婉兮与沈逸尘私会时,也察觉到有人在旁窥视,二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沈逸尘为安抚婉兮,向她索要了一只绣着并蒂莲的锦鞋作为定情信物,信誓旦旦地说不日便会上门提亲,让她安心等待。然而,背地里,沈逸尘却心生毒计,欲将苏御轩这个“绊脚石”从叶府赶走。
他用五两纹银买通了叶府的厨娘李嬷嬷,趁苏御轩外出访友之际,偷偷潜入其房间,将那只绣鞋置于他的床头,精心布下了这个陷害的局。
李嬷嬷每日负责苏御轩房间的打扫,做完手脚后,便匆匆忙忙跑去禀告老夫人。
老夫人本就对叶老爷收留苏御轩一事心存不满,如今听闻此事,更是怒不可遏,立刻带着李嬷嬷前往苏御轩的住处查看。果不其然,在床上发现了那只女儿的绣鞋。
“瞧瞧,这就是你眼中的栋梁之才?竟干出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偷了婉兮的鞋子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放在床上!”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那绣鞋厉声责骂。
“夫人,此事尚无确凿证据,怎能仅凭一只绣鞋就断定是御轩所为?”叶老爷虽也对眼前的情景感到意外,但他深知苏御轩的为人,觉得此事或许另有隐情,不愿轻易相信。
“老爷,您是不知啊!这苏御轩平日里就爱吟些什么‘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类的酸诗,我看呐,他早就对婉兮心怀不轨。
如今这绣鞋都在他床上了,这还不是明证?这等人绝不能再留在府上,必须马上赶走!”老夫人不依不饶,言辞凿凿。
而婉兮听闻此事,又见绣鞋出现在苏御轩房内,也误以为他是个行为不端的轻薄之徒,心中又羞又气,竟在慌乱之下,当众指着苏御轩哭骂道:“好你个苏御轩,平日里看你文质彬彬,想不到竟做出如此下流之事!”
“小姐,此事乃天大的误会,我苏御轩绝非这般无耻之人啊!”苏御轩急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辩解,可此时的婉兮早已被愤怒和羞愧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进去他的只言片语。
叶府上下也因此事对苏御轩指指点点,众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和指责。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婉兮的贴身丫鬟喜儿却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她暗自思忖:“苏公子一向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怎会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小姐的绣楼与苏公子的住所相隔甚远,中间还有花园和回廊,他又怎会轻易拿到小姐的绣鞋?此事定有蹊跷。”
于是,喜儿悄悄找到苏御轩,轻声说道:“苏公子,我相信您是被冤枉的,您放心,我定会设法查明真相。”
苏御轩感激地看着喜儿,眼中满是谢意:“多谢喜儿姑娘信任,只是如今这情形,我留在叶府也是徒增烦恼,恐怕只能暂且离开,日后若有机会,再回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苏御轩怀着满心的委屈和不甘,收拾行囊,黯然辞别叶老爷。叶老爷虽有心挽留,但在老夫人的强烈要求和众人的舆论压力下,也只能无奈叹息。
临行前,喜儿追至府门,将自己积攒许久的一些碎银塞到苏御轩手中:“苏公子,您孤身在外,定有诸多不易,这些银子您带着,权当是喜儿的一点心意。愿公子此去一路顺遂,早日高中,洗清冤屈。”
苏御轩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他望着喜儿,真诚地说道:“喜儿姑娘,您的大恩大德,御轩铭记于心,若有朝一日我能出人头地,定当涌泉相报!”
“公子不必挂怀,只需记得,要努力考取功名,莫要辜负了自己的才学和喜儿的这份信任。”喜儿红着脸,目光坚定地说道。
苏御轩离开叶府后,一路风餐露宿,却从未忘记自己的初心和喜儿的嘱托。他日夜苦读,终于在三年一度的科考中一鸣惊人,高中进士,被朝廷任命为翰林院编修。
功成名就的苏御轩并未忘记叶老爷昔日的收留之恩,他备上厚礼,专程回到青岩镇拜谢。此时的叶府,因婉兮与沈逸尘之事早已发生了许多变故。
婉兮未婚先孕之事被叶家知晓后,叶老爷气得一病不起,老夫人也整日唉声叹气,叶府上下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而喜儿在这期间,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叶老爷夫妇,她的善良和懂事让叶老爷心生感动,曾有意纳她为妾,却遭到老夫人的强烈反对。喜儿也无心于此,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等待苏御轩归来。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叶府,她恳请叶老爷收她为义女,从此便以女儿的身份在叶府生活,暗中却始终期盼着能与苏御轩再次相见。
当苏御轩踏入叶府的那一刻,喜儿的心中既激动又忐忑。她鼓起勇气,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信笺递给苏御轩:“苏公子,您可还记得当年的约定?”
苏御轩接过信笺,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心中一动,但一时竟想不起是何约定,不禁面露疑惑之色:“喜儿姑娘,这……这是什么约定?”
喜儿见状,又气又急,跺了跺脚,嗔怪道:“哎呀,你这呆子!真是忘了个干净!”说罢,转身跑开了,只留下苏御轩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望着她的背影。
次日,苏御轩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来到叶府,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喜儿毫无准备,正在房中暗自生着闷气,就被一群喜娘簇拥着梳妆打扮,穿上了凤冠霞帔,迷迷糊糊地被送上了花轿。
直到入了洞房,挑起红盖头,喜儿才发现眼前的苏御轩正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喜儿,在我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是你相信我、帮助我。这世间,唯有你对我真心相待,不离不弃。我苏御轩虽不才,但也懂得感恩图报,娶妻当娶贤,我怎能辜负你这样的好姑娘?”
喜儿听着苏御轩的这番深情告白,心中的委屈和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她眼含热泪,幸福地笑了起来,轻轻地捶了一下苏御轩的胸膛:“你这呆子,早说不就好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再说婉兮,自嫁给沈逸尘后,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沈家得知她未婚先孕之事后,对她百般刁难,婆婆整日冷嘲热讽,沈逸尘也对她日益冷淡,在外花天酒地,毫不顾忌她的感受。
“你看看你这副模样,整日哭哭啼啼,像什么话?莫要坏了我沈家的风水!”沈逸尘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中,看到婉兮在暗自垂泪,便不耐烦地大声呵斥。
“沈逸尘,你这个无耻之徒!当初你甜言蜜语,说会一生一世对我好,可如今呢?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婉兮泪流满面,心中满是悔恨和绝望,她恨自己当初的懵懂无知,轻信了这个负心汉。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逸尘越发肆无忌惮,他在官场中收受贿赂、徇私舞弊,最终东窗事发,被朝廷革职查办,锒铛入狱。
恰逢此时,地方上又遭遇了流寇之乱,沈家上下顿时树倒猢狲散,各自逃命去了。婉兮带着年幼的孩子,孤苦伶仃,无处可去。她想起娘家,却又因羞愧和害怕被责骂而不敢回去。
就在她走投无路之时,苏御轩和喜儿得知了她的遭遇。二人不计前嫌,念及昔日的情分,派马车将婉兮和孩子接回了家中。
婉兮回到苏府后,心中满是愧疚和不安,觉得自己的身份尴尬,无颜面对苏御轩和喜儿。
喜儿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拉着她的手,真诚地说道:“姐姐,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如今这世道艰难,咱们女人若没有个依靠,如何生存下去?姐姐放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如我们一起侍奉苏郎,从此不分彼此,一家人相互扶持,共度余生。”
婉兮听着喜儿的这番话,心中满是感动和感激,她看着喜儿和苏御轩,眼中闪烁着泪光,轻轻地点了点头:“妹妹,都怪我当初糊涂,犯下大错,如今还能得到你们的收留和照顾,我……我真是无以为报。”
苏御轩也在一旁说道:“夫人所言极是,婉兮妹子,你放心,今后这苏府便是你的家,我们定会照顾好你和孩子。”
从此,苏御轩与喜儿、婉兮姐妹二人在这乱世之中相互扶持,过上了平静和睦的生活。
他们不仅将叶老爷夫妇接到府中悉心照料,为他们养老送终,还继承了叶家的产业,使其得以在风雨飘摇的岁月中延续下去。
这段曲折离奇的故事,也在当地传为一段佳话,人们皆称赞苏御轩的仁义、喜儿的善良和婉兮的悔悟,感叹命运虽多舛,但真情与善良终究能战胜一切困难,迎来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