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最近开了一家香料铺子“溢香坊”,铺子的主人叫尔远先生。
据说他酷爱调香,对香味闻之则不忘,铺子里是他走遍名山大川,搜寻来的珍贵香料。
管他是常见的八角桂皮小茴香,还是稀少的檀香、乳香、龙涎香。
他对每种香料的特性功效都了如指掌。
任你有什么要求,他都能给你调配出来。
许多商人原本纷纷舍弃那呛鼻的西域香料,转而来溢香坊进货。
一来二去,他在周围声名鹊起,可以说是一香难求。
说起“尔远”这两个字,还是出自长欢的笔下。
香料虽是沁人心脾的好东西,但闻多了会腻,闻久了会醉。
所以要同它保持距离,这就是尔远两个字的来历。
初雪也很意外,长欢能有这番见地。
两个人不谋而合,就用尔远先生的名号开了这家铺子。
如今常规的香料招了五个小丫头来做,重金定制的香还是由初雪调制。
听起来虽规模甚小,但经营起来要比酒楼利润大得多。
刚送走了一批进货的胡商,长欢捶了捶酸涩的后腰,一旁的初雪和莲子,见状急忙过来扶她。
长欢只觉得她们有些过度紧张,自己没那么娇气。
“姑奶奶,怀胎十月,你现在最是要紧的时候。”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二人:“这么夸张吗?”
她们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长欢明明觉得,自己的肚子看起来比实际的月份要小的。
难不成是这几天吃多了?
初雪给她倒了杯温水,倒之前再三确认杯子的干净。
“本来店里就不用你的,你偏要来,我把后面小屋清空了,你还不愿意待。”
有了身孕本就该离这些香料远远的,因为很多里面添加有麝香,一个不小心就会小产,到这个月份了,那都是要命的。
“在家一个人我待不住嘛。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一会我就走。”
长欢半瘫在椅子上,十分颓丧:“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初雪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那么多苦都受了,就再坚持一下。”
说起孩子,长欢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初雪、莲子,你俩帮我看看,这几个名字怎么样?”
“晏晏,蓁蓁,呦呦......全是叠字,都是女孩的名字。”
这些可是长欢在书里扒拉了很久的,“被荷晏晏兮是温婉和悦,其叶蓁蓁是生机勃勃,呦呦鹿鸣也是。”
“蓁蓁极好。”
长欢笑笑:“我也赞同。”
她的孩子在那样的险象环生里活下来,担得起这个名字。
长欢急忙又掏出一张纸,“当然生男生女我也决定不了,我还起了几个男孩的名字。”
星河,醉后水天一色,醒时梦满星河。
杭一,取自一苇以航之。
“暂时就扒拉出这两个。”
虞蓁蓁和虞星河。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该多好。
罢了,好与不好,都与现在无关。
长欢的手轻轻摩挲着纸的边缘。
八月的凉州是闷热的,但此时的身边却是一丝无法言说的冰冷。
她每每回想起那个漆黑的夜晚,求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谷底。
记忆就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割裂了自己的心。
也让自己陷入到绝望之中,久久无法释怀。
而最近这样的回忆,更加频繁,更加消沉。
用莲子的话来说——都是有喜惹的祸。
初雪见她表情悲怆,转了转神色,有意说起别的事情,转移了话题。
“马家第二次定的那三盒香,今早来人取走了。”
“他家又买香?”
“是啊。听说是给老太太祝寿的贺礼。”
“对,还给了份寿宴请柬,邀请尔远先生赴宴。”
马家是这城里的大户人家,四世同堂,母慈子孝,在当地颇有名望。
家主正直有威信,家族间有什么大事或是起了纠纷,都愿意喊他做个见证。
“雪姐姐!我妈让我买点香料回去炖菜。”
说话间,一个小姑娘灵活地窜到了眼前。
溢香坊订单日益增多,长欢和初雪就从周围招了几个小姑娘。
大都是一些清贫人家的孩子,忙完家务闲暇过来赚点补贴家用。
一共五个,来得是里面最聪慧,最讨人喜欢的——叫喜儿
这个名字初听起来只觉得喜庆,当把两个字拆开来看,任谁都笑不出来一点。
喜,儿,巧的是家里还有个弟弟,其余的话自然不必多说。
“喜姐儿来啦。”大概是有喜作祟,长欢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慈母光辉。
小姑娘笑嘻嘻地凑到长欢身边,摸了摸长欢的肚子,“这么乖,该是个妹妹。”
“为何?”
“因为男的都可恶。”
莲子本来怕她没轻没重,再伤了长欢,就暗暗在一旁挡着。
听到这话的时候,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长欢也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喜姐儿的头:“你这是一棒子打死一群人。”
“难道不是吗?阿娘怀孩子的时候,吐得快死了,一出生,果不其然,是个弟弟。”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俊不禁。
喜姐儿被家里拖累,这个想法一时变不了,长欢也不打算硬去纠正。
她拿起桌上的纸,“这是什么?”
莲子上前将纸倒过来,“拿反了。”
“吴安安,吴禾禾,都是谁?”
众人又是笑作一团。
莲子在一旁念出正确的名字,虞晏晏,虞蓁蓁。
喜姐儿不好意思地嘟嘴,“我不识字,你们在这寻我开心呢。”
莲子急忙捏捏她头上扎的两个丫髻,以示安抚。
“你要想认字,让莲子姐姐教你。”长欢兴起,提议道。
喜姐儿当了真,直缠着莲子:“想学,我想学,你教我吧。”
莲子一听也不干了:“教不了,我这半吊子的,别误人子弟。”
看着二人在一起玩闹,长欢脑海却生出个主意,既然想学不如就开课?
招手让喜姐儿过来:“你想识字,其他妹妹呢?”
“她们也都想啊。”
初雪从柜台后将油纸包递给喜姐儿。“那明日,我来教你们。”
喜姐儿笑嘻嘻地接过去,“雪姐姐多少钱。”
“不值几个钱,拿回去吧。”
她的笑有些僵住,“总是占便宜多不好......”
初雪也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就多帮我做些香。”
这样她心底就没有负担了。
小丫头一下又精神起来:“好。”
“我们几个都抓紧着呢。”
刚要走,似乎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那雪姐姐明日一定要来。”
初雪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看着喜姐儿一路小跑着出去,对面肉铺的大黄狗讨好地叫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