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很习惯渡过南河,肖姚还是觉得这次和以往并不一样。
他一直都在追寻救宋之路,义无反顾的在边境戍守。可这次他突然觉得整个宋国相当荒唐。
偏偏捧着周礼沉醉不醒,只怕宋王还当自己是几百年前周朝的王室,以姬姓为尊。
肖姚站在南河之畔,望着那悠悠河水。
南河只流经宋国境内,不是什么大河,但是除却烟波江,这是宋国最后的屏障。
他想起那些在边境浴血奋战的日子,为的是守护这个尊崇着早已不合时宜之礼的国家。
身边的将士们来来往往,他们大多眼神坚定,仍奉着王命行事。可肖姚知道,那看似坚固的城墙,那所谓的周礼名分,在周边强国环伺之下,脆弱得如同泡影。他曾以为只要守住边境,宋国便可安然无恙,如今却明白,真正的危机来自于内部的腐朽。
“肖都尉。”
来往的士卒见到他认识的往往会驻足,向他问候,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他这次没有去烟波江畔,就算腐朽到了极点,宋王姬右寅也知道边境并不太平,宣了大都督吕昌镇守烟波江畔的重镇江陵。
肖姚只需要镇守烟波江后的第二道防线,南河北岸的鄂州即可。
他觉得自己的异样可能出在新婚的妻子身上。
年纪轻轻就已是四品实权都尉的肖姚在去年盛夏时节成了婚,娶了宋国几乎最鼎盛的世家,金陵苏家的嫡女苏元汐。
宋国王都就在金陵,以王都之名冠世家之名,只有登峰造极的世家才能如此。
总有议论纷纷,重文轻武的宋地往往说他肖姚一介武人,就算肖家也算名门贵族,但是沾了武风,便被所谓江南士林所不齿。
可那又如何,肖姚从未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从他下定决心向宋王求婚约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并不如苏元汐所想,他其实很愿意娶她。在往返咸阳途中,他总觉得这个姑娘有些不一样,在迂腐到骨子里的江南,开出一朵一尘不染的花。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苏元汐,是在金陵的一场诗会上。那时他刚从边境归来,被好友硬拉着参加。周围都是吟诗弄赋的文人,他本有些格格不入,却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苏元汐。她身着素色罗裙,站在一众千金小姐中,气质高雅,宛如明月。
苏元汐没有那些贵族女子的娇柔做作。他更多只是瞥见,但是他感觉视线无法从苏元汐身上移开。
出使咸阳时他根本没想过会再次看到这个姑娘,也没想过会和她有些什么交集。
自己也算是得愿以偿了。
肖姚不由得微微一笑。
她就像一阵清风,吹进了肖姚略显沉闷的世界。
如今,肖姚在鄂州营地,周围是紧张备战的氛围,但他的思绪却总是飘向金陵的苏元汐。他知道,妻子在王都也面临着诸多压力,那些关于他们的闲言碎语从未停止过。但他相信,苏元汐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就像她在面对家族中那些迂腐长辈时一样。
他们离别之时并不愉快,二人之间有些争执。
肖姚握紧了手中的手帕,上面是苏元汐有些粗糙的女红。
那手帕是苏元汐亲手所绣,绣着他们二人名字的缩写,虽针法略显稚嫩,却让肖姚视若珍宝。他望向远方,不知苏元汐在金陵可好。
肖姚看着那张手帕,烛光摇曳,映出他坚毅又略带柔情的脸庞。待边境局势稍稳,他定要回金陵向苏元汐道歉,然后带着她远离那些是非。可他也清楚,宋国的危机不解除,他们就无法真正安宁。他必须在这鄂州防线坚守,不仅是为了宋国,也是为了他和苏元汐的未来。
“大人,粮草已清点完毕,数量无误。”军需官的声音将肖姚从思绪中拉回。
“嗯,务必妥善保管,如今局势紧张,粮草至关重要。”肖姚叮嘱道。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自己真是沉溺在温柔乡之中了。
“大人,大都督自江陵遣使来信。”
“放在前面便是。”肖姚背着身子,没有向后看,只是让使者把信放在案前。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苏元汐了,强迫自己把目光转移到地图之上,强迫自己去想宋国在西汉北楚的包围下应该怎么自救。
可不管他怎么强迫自己,他脑海中只是苏元汐的音容笑貌,是很难露出一个笑容妻子的脸,是捧着《二拜高堂》和他争论的妻子的脸,也是他用了一身军功向宋王讨来婚约的妻子。
“大人,信放这了。”
他只听见这么一句,没看见使者,只有一封信静静的放在案前。
肖姚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许久,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进去。最终,他还是长叹一声,走到案前拿起信。信是大都督吕昌所写,内容是关于楚军在烟波江附近的最新动向,以及对鄂州防线的一些叮嘱。
肖姚看着信,心中越发沉重,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芈澈公然投齐,楚军主帅九凤将军殷禧差点死于乱军之中。芈澈是当今楚王芈法的堂弟,大楚赤荆卫统领。他没想到殷禧被这种重臣捅了刀子还能对阵大齐战神司行兆不落下风,甚至最后和司行兆两败俱伤。
那宋国呢?仗着烟波江和南河天险,不思进取,绵延了几百年的江南之地,贵族们往往认为改朝换代不会影响他们的锦衣玉食。
可他肖姚知道,那群酒囊饭袋是一帮蠢货中的蠢货。在凌蕤大闹稷下的那一刻,周礼已经彻底粉碎了。周礼遗留的旧贵族,也必将被乱世的胜者粉碎。
他坐下来,开始给吕昌回信,将鄂州这边的准备情况详细告知。可写着写着,他的思绪又飘走了,笔下不自觉地画出了苏元汐的模样。他猛地回过神,摇摇头,继续写信。
写来写去,也只有寥寥数笔。
无论怎么落笔,他也想不出和都督说些什么。
只落得一句,“南河北,南河北,依得南河苟且安。望山河,望山河,怎得山河无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