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封锁了边境,这是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可不管怎么锁,消息还是该怎么传就会怎么传,传过淮河,传过南河,传过烟波江,传遍天下。
世人都知道,宋国有个吕昌,夺了姬家的宋地,当了宋国的无冕之王。
汉国和宋国关系向来不错,很少动干戈。宋国封锁边境除了宋人之外,就是那些靠着和宋人做些买卖盈利的汉国商人。
这些汉国商人,眼见着宋国的边境突然紧闭,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横亘在眼前,顿感五雷轰顶。他们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商路瞬间被截断,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物,本是打算运往宋国谋取厚利的,此刻却都成了烫手山芋。商人望着那紧闭的关门,急得直跺脚,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或是瘫坐在地,满面愁容,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仿佛看到了自己倾家荡产的惨状。
不过更多的都是关起门来过着自己的日子,守着几块地,守着不多的家产,只求着今年粮食收成好些,多卖上几两银子,一家人多裁上些新布,做衣裳也好,或是裁两床被子。
宁远在几百年前曾经是周国的边塞,为了防卫东海旁的东夷所建,而今周国早就成为了历史的尘埃,宁远成了汉国最平平无奇的边陲小城。
宁远很少有外人来往,宋国边境封锁之后更是如此,因此当城东头的那对青年夫妇刚来的时候吸引了全城人的注意力,说是宁远城莫过于说是个村子了,连个像样的城门都没有,汉国根本没有向宁远城投入一点银子,全都用在对魏的边境了。
宁远不大,可能仅仅只有百余口人,就一家酒肆,还是只卖些劣酒,剩下的基本都在家自给自足。
肖姚看着手中过分浑浊的酒,甚至还冒着沫子,泛起不太好看的余白,但他还是一口喝了下去。
“小二,来两碗素面呗。”
很久没有接待过新客人的小二笑着端来两碗面,上面只是飘着零零散散的一点油光,似乎只是某些食客吃剩的面汤做了一份素面来糊弄这两个小城的生面孔。
要是放在几年前,苏元汐绝对不会吃这口面,可如今,她一不是那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小姐,二是身处异国他乡,自己的性命是自己眼前的夫君拼了命才保下来的。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大口大口的吃着面,面很淡,像是没放盐,不过这倒也正常,五文钱的一碗面,能放多少盐。
苏元汐知道肖姚失去了太多太多,和自己不同,肖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没有勾心斗角,肖姚的父母也没有把肖姚当作什么筹码。
可是在这次动乱之中,肖姚失去了他的父母。
她知道,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这个苏姓。
就算苏元汐想要骗自己说什么,啊真的不怪她的,只是她的父兄利欲熏心,昏了头,才会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传承了百年的苏家被灭了族,曾经趋炎附势的亲戚们巴不得第一时间甩开和苏家有关系的一切,只有她这么一个苏家人还活在这人世间。
最清醒的祖父都阻止不了苏家的倾颓,苏元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家被从上到下血洗。
她说不上有多悲伤,毕竟那个苏家也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政治联姻的筹码,而不是血脉相连的女儿,在她嫁给肖姚之后更是弃之如敝履,几乎再无往来。
苏元汐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个嫁入王宫的堂妹,堂妹趾高气昂的样子她还记得。
“姐姐,如今我做了王妃,你我姐妹再见面时,就不知是我向姐姐你问好呢,还是姐姐你向妹妹我问好呢。”
苏元汐想到这儿,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如今那堂妹怕是也自身难保了吧。王室倾轧,在这乱世之中,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我们,”苏元汐顿了顿,她看着眼前的肖姚很快一大口喝干了面汤,抿了抿嘴唇,似乎是在抿去根本不存在的油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肖姚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去哪里。
这和他们在踏上咸阳的路上不同,那次他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即将去向何方,又是为了什么,想要什么。
可是今天,他不知道。
如果说曾经出使咸阳是为了宋国的未来,他想要去咸阳看一看,八国使团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姿,看一看天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局势。
肖姚承认,他看到了,而且看到的比他想要的还要的还要多得多。
大齐战神,大魏恶鬼,大楚之矛。
甚至在他们宋国的正使苏元泾被刺杀后,咸阳城内,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夏国使团遇刺身亡。
天下这摊浑水,怎么可能是宋国能插得进去的。
可是现在他无需再担忧了,宋国早在外部危机到来之前,内部瓦解了。
一直最为忠诚的都督吕昌夺权,在政变之中,他妻子的娘家苏家彻底灭门,甚至连他自己的家庭也因此破灭。
他如何不去恨吕昌,甚至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应该如何看待苏元汐,自己的父母都是因此而死,整个宋地都给他扣上了一个禽兽的帽子,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生他养他的亲生父母,简直猪狗不如。
肖姚根本不想去辩解,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苏元汐一样。
他想选一条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死的路,让肖起和吴婉活下去,让苏元汐也活下去。
但是这条路是肖起给他选的,一条救下他和吴婉唯一的儿子的路。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