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奉恕驾马,三人同乘马车前去。
只不过李代轩及李代婉两人已经回了冷灵府,他们这次坐的是范正源的马车。
相较于李家那辆马车,这辆单驾马车舆内空间要狭窄许多,因此姚名成无奈与李易清紧挨着坐下。
当然,这种“无奈”是开心的无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听起来像首好诗。”
舆内三人皆不笨,如此简单的五言诗,不止姚名成看几眼能留下深刻印象,李易清同样可以轻易背会。
“好诗归好诗,文庙名传录上没有出现他的名字,终归算不得文儒。”
姚名成虽不认可范正源说这话,却也无言反驳。
“到了,车停在这……难道是我自己一个人过去敲他家门,把他带过来吗?”
姚名成下车前见二人仍稳坐在舆内,没有丝毫要起身跟他走的意思,不由得开口疑惑问道。
“不然呢?让我堂堂县学教授,去登门拜访一位寻常商贾之子?”
李易清就更不用说了,女子身份不方便。
走至吴东家宅门口,姚名成抬手轻叩他家大门。
足足敲了四五遍,依旧无人开门。
“没人在家吗?”姚名成站在原地继续等了会儿,无奈走回巷道马车旁。
“他好像现在不在家,我敲门敲半天没人开门,喊了也没人理我,我们现在是……”
范正源闻言面露不悦神情,“那你知道他平常会去哪吗?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找到他?”
“不知道,他有可能还在外面摆摊卖他的诗词吧,不知道哪个集市摆摊。”
姚名成老老实实回答道,惹来舆内二人皱眉。
“先回去吧小姑父,等今晚回来,我陪他一起去见见这吴东,明日早上再把吴东带去文庙见你。”
终究还是李易清最先拿定主意。
范正源点点头,表示同意,这同样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安排。
唯一不足在于,他想早点见到吴东。
重新坐回车舆之内,姚名成颇为好奇地问范正源:“师父,你说正常人以文章入赤心通明境,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
刚才站在吴东家门口等其开门的时候,他脑子里面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文以传世载道,范正源之前有说过,除他以外的绝大多数儒生,他们都是依靠文章踏入儒道赤心通明境界。
既然如此,后面三境所修文心和这文章之间有关联吗?
“意思是说大多数人都得依靠诵读名传录上有记载的文章,从中获得感悟,并以它们作为自己的儒道启蒙之物,踏入赤心境界。”
“对啊,那我和吴东?师父你先前说过我是以问道形式入赤心境,还有吴东他……”
姚名成说到这难免语塞顿住,因为他不仅没弄懂,吴东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情况,就连他自己身上的情况都不甚了解。
“大多数人是这样,但并不绝对,因为还有少数天才,他不需要依靠外力便可自证赤心通明,就比如你……吴东或许也是。”
身为天才而不自知,范正源眼神中几乎要迸射出实质性的嫉妒光芒。
假如换成他能自证赤心通明,他每天晚上做梦都得笑醒,哪还会像姚名成这傻小子一样跑来问别人,什么叫作自证赤心通明?
“自证赤心通明?师父你的意思是说我靠我自己证明了赤心通明吗?向谁证明,向儒道先圣诸贤证明?”
正如范正源提前预料的那样,姚名成果真不理解这六字含义。
“差不多,大道有灵,只要你向往儒道的那颗心足够赤诚,儒之大道自有回应,我儒道先圣诸贤亦会庇佑你。”
姚名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这些话对他来说确实有些太过深奥,玄妙。
他只知道自己当时向梅先生提出问题,心中充斥的是强烈不解,不理解先圣诸贤们口中的大道,大德究竟为何物。
更不能认同,寻常人说圣贤所奉之道即为大道,圣贤所具之德即为大德的说法。
“那吴东呢师父,他靠做梦梦到这些五言诗,七言诗……还有些当世大才写的词赋,他这算什么情况?”
问完自己身上的困惑,姚名成随即关心起吴东的事情。
只可惜范正源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他以前照样从未听说过,像吴东这样接受梦中仙人赐诗的奇葩情况。
“他这些诗词究竟是不是梦中仙人给他的我们姑且不论,光凭他这首五言诗……就已经很让我感到诧异了。易清,你认为他这属于怎么回事?”
范正源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问题抛给李易清,试图让她来替自己作答。
“五言诗,七言诗这种格律的古诗在前朝极为盛行,相传那时候的市井小民都可三五步吟诵成诗,以诗句作为儒道启蒙。
经历这么长时间的战乱,到了大宋建立之初,世间儒生已几乎无人能作出蕴含强大力量的诗篇,随即成为文道宠儿的是词赋。
那吴东作的什么五言诗,七言诗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本人有无文心。”
见二人不明白自己意思,李易清继续耐心解释道:“我以前在家族藏书阁中记载前朝旧事的古籍残篇里,看见过前朝人对于儒道心境的理解。
通常情况下,人们需要借助启蒙文章踏入儒道第一重赤心境,然后再开始修炼文心三境,圣贤三境。
但凡事都无绝对,就像他以问道形式踏入赤心境那样,有些人也可先塑造出自身文心,再将这文心化作赤心,使二者合二为一。”
“文心化赤心?拿文心当赤心用,赤心当文心用……这……这岂不是舍本逐末?”
范正源听懂了李易清的讲解,内心大感惊奇之余,紧随而来的便是对这种做法的极大不认同。
“我等儒修早在正式踏足儒之大道前,所怀赤子之心就应当是追随先圣诸贤志向,寻求仁字何解的赤心。
文章只是辅助我们修习儒学的一个重要工具,因此先成赤心,再塑文心,最后才能寻求仁心。
倘若先塑文心,再拿文心当成赤心用,那这追求的不就不是儒道,而是局限于文道?”
李易清对此持不置可否态度,她仅负责提供给范正源一个全新的思路,让他知道还有文心入道这种东西。
“不清楚,反正前朝时候很多人喜欢这么做,或许在他们看来,文道比儒道更好。”
大致明白二人意思的姚名成开始插话。
“所以吴东他很可能属于这种情况,先塑文心,再以文心作赤心踏入儒道?”
李易清微微点头,算是赞同了姚名成的猜测。
“你和他按照常理来说,应该都接触不到前朝诗篇,可他却能写出前朝盛行格式的五言诗,七言诗。除却文心以外,怪哉……”
尽管她没说全后面一句话,姚名成当然也能猜到她的意思。
“这文心和前朝盛行的诗篇格式,二者间应该不存在必要联系吧。难道说他能写出前朝盛行的五言诗,就代表他已经塑造出文心?”
“文心包括但不限于前朝诗篇,只是说前朝诗篇能够最大程度发挥出文心力量。”
话说这么多,三人至此彻底理顺思路。
“究竟是不是巧合,等明日……不,今晚我来找他,见他一面就知道了。”
如果说先前范正源对吴东的态度,还只是因为他能够自己写出前朝五言诗篇,却又没能登上岳县文庙名传录,而感到极为好奇。
那么现在他的态度就显得慎重许多。
他开始真正将吴东当成一次他前所未有的契机,希望能够从其身上看到更多未来。
有关前朝诗篇,文心入道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