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皇帝的人从那两人的尸身上查出什么,谢清啼没有立刻离开,他牵着萧环钰的手,站在燃起大火的破落小屋前,看着大火逐渐吞噬一切。
空气中传来难闻的气味,这气味让旁边的马匹有些躁动。
萧环钰握紧了谢清啼的手,谢清啼低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抿紧嘴唇,但稚嫩的脸上,却连一丝惧意也没有。
火势越来越大,此时闯入火中带出尸体已不可能,而四周已传来了村民呼喊众人前来救火的声音。
谢清啼赶在村民们到来之前将萧环钰抱上了马,然后与他共乘一骑,带他离开了这个被大火吞噬的院落。
————————————
圆月当空,皎洁月光倾泻而下,将乡间坎坷又曲折的小路照的清清楚楚。
乡间的夜晚很是幽静,除了风吹树枝的声音,便只有稀稀拉拉的虫鸣声。
萧环钰想了想,开口说:“谢叔叔,那个断臂的人说,你之前在他手中吃了很多苦,还说有人出卖了父王,那个出卖父王的人是谁?”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他说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也许是他和他的上司张汤有仇,想借我的手为他报仇,所以才编出这些话来骗我。”
谢清啼将自己的大氅向前扯了扯,将萧环钰裹进自己的披风中,以免寒凉夜风让他着凉:“阿钰,如果那个人说的是假的,并没有第二个人把你父王的布军图交给张汤,出卖你父王的人就是我,是我连累你父王兵败被俘,你恨不恨我?”
萧环钰想了想,摇头说:“不恨。五年前我还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但我记得,那时候我被关在牢里,牢里都是死人和血,是谢叔叔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抱出去的。”
五年前,萧环钰也不过三岁多罢了,他能将这些事情记得这样清楚,可想而知,这段记忆对他来说是多么可怖难忘。
谢清啼问萧环钰:“你想不想你父王,你想不想见见他?”
此前在南境时,萧沉靖很少去看这个被他人算计后得来的孩子,只有逢年过节,萧沉靖在家宴上才会看看这个孩子。
萧环钰见过萧沉靖的次数本来就少,再加上他那时年纪尚小,许多事情都无法记住,所以“父亲”这个称谓,和萧沉靖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都极为陌生。
萧环钰对这个形象模糊的父亲并无太多感情,何况他心中明白,如今自己与父王相见,必然是一件极难的事。
如果与自己的父王相见是一件容易的事,谢叔叔恐怕早就带他前去相见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既然和父王相见实非易事,他又何必为难谢叔叔?
萧环钰一番思量,回答谢清啼说:“不是很想。”
谢清啼有心让他父子二人在分别前见上一见,但实则对此事并无十足把握,如今听萧环钰如此说,他体谅这个孩子与萧沉靖并无太多感情,便不再提及要带他去见萧沉靖之事。
但他如今打算带萧环钰离开京城,此时该早些告诉萧环钰,好让他有些心里准备才是:“过些日子,我会离开京城赶往北地,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北地,好不好?”
萧环钰听闻他要带自己离开,以后不仅不必被关在那一方高墙院落中,还能时时与谢清啼在一起,他露出雀跃的神情:“谢叔叔要带我去北边,那以后我都不用跟谢叔叔分开了吗?”
谢清啼并不打算欺瞒他:“你父王在北边有一位好友,等到了北地,我会把你交给他,让他代为照看你。”
萧环钰闻言心中失落。
谢清啼看他不语,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恰好他看到目的地就在前方,便将地方指给萧环钰看,试图以此让萧环钰分心:“阿钰,看到前面的山洞了吗?我们今晚就住在那里,然后再洞外布好机关,等明日一早,便可以捡掉入陷阱中的兔子啦。”
————————————
二人在洞口下了马,谢清啼打开硕大的包袱,去除薄被铺在洞中,又带萧环钰捡了木柴在洞中点着,然后才取出包袱中的工具,借着月色同萧环钰去布置陷阱。
陷阱布好后,他同萧环钰一起躺在洞中休息。
篝火烧的正旺,折腾了一晚上的萧环钰很快入睡,谢清啼为他盖好薄被,又解下大氅盖在薄被上,以免他受冻着凉。
他的动作惊动了萧环钰,萧环钰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声“谢叔叔别走”,然后又进入了梦乡。
谢清啼为火堆中加了几根干柴,让火烧的更旺些,干枯的断枝噼噼啪啪的烧着,洞中很是温暖,谢清啼躺在萧环钰身边,却一丝睡意也无,他看着跳动的火焰,听着萧环钰断断续续的呓语,不禁想到了三年多前,从牢中救出萧环钰的事。
————————————
那时谢清啼被司马良的刑讯手段,折磨的几乎没了半条命。
他在醒来后,得知自己受不住严刑拷打,将萧家的布军图出卖给了张汤,愧疚之下竟夺了张汤腰间匕首,向自己心窝子捅去。
但张汤武将出身,反应能力远超常人,谢清啼求死之心太过决绝,张汤无法及时夺下匕首,便出手打偏了匕首。
匕首没有捅穿谢清啼的心,却仍刺穿了谢清啼的胸膛。
谢清啼重伤之下陷入昏迷,等他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离开南城,回到了他幼年居住的皇宫中。
他醒来的时候,身上裹着层层沾了伤药的软布,断开的锁骨、肋骨,以及被司马良用刑锤砸伤的断腿处,皆绑着固定断骨用的木板。
皇上让太医院最好的大夫时时守着他,给他用最好的去伤消疤药,给他服最好的止痛滋补药疗伤。
他知晓因自己泄露了萧家布军图的缘故,让张汤破了萧家固若金汤的防卫,萧家兵败,被萧沉靖夺去的城池皆被楚安澜收回。
楚安澜收回的除了失地,还有先皇赐给萧家的南境封地。
楚安澜告知他这些事时,他求死之心更甚从前,楚安澜见他一心求死,便用萧沉靖的命留下了他。
不能求死,但他也不愿待在楚安澜身边,所以等他刚能下地,便求楚安澜放他回府养伤。
楚安澜拗不过他,只能如他所愿放他回府,但他回府的第二日,便遇到了一波入府刺杀他的刺客。
刺客很快便被楚安澜安排在府中的守卫击败,其中一人在死前说“要替王爷清理叛徒”,又说“若你还有一点人性,就去把小少爷救出来”。
谢清啼那时方知,萧沉靖兵败被俘,萧环钰也抓入京城关进了死牢。
他知道楚安澜不会放过萧沉靖,便去求楚安澜,求他放过萧环钰。
他在宫中跪了一夜,又几番哀求,楚安澜才同意让他去死牢中把萧环钰带走。
萧沉靖与萧环钰并未关在一处,在他进入死牢前不久,这里刚闯入了一波想救走萧环钰的萧家死士。
这些死士被牢中守卫尽数斩杀,在谢清啼进入牢中时,那些死士的残肢断臂和尸骸尚未清理干净。
守卫带谢清啼踏过满地鲜血走到牢狱尽头,在牢狱尽头的那间肮脏的牢房中,谢清啼见到了昏昏沉沉的萧环钰。
牢房中零散铺着的稻草被血污的看不出颜色,而那个曾经被谢府众人捧在手心的孩子,正瑟缩着窝在那一团的脏污稻草上,他的脸上满是血渍,而他半睁的双眼中几乎毫无生机。
谢清啼弯腰将他抱起,连唤了他几声,那个昏昏沉沉的孩子才自梦魇中醒来一般,抱着他哭了出来。
谢清啼解下披风裹了他,将他抱出死牢,然后带着他乘马车向东街的府邸赶去。
清晨的街道很是冷清,只有车轮碾过街道青石的咕噜声,以及护卫们的马蹄声。
忽然厮杀声起,谢清啼打开马车车门,只见二十几个黑巾遮面的人正在与护卫们缠斗。
谢清啼看了看陷入昏睡的萧环钰,然后拔出了手中长刀。
他一边守着萧环钰,一边关注着外面打斗的局势,只见其中一名刺客割断了阻拦者的喉咙,然后举剑刺向谢清啼。
那刺客随手切断了马车前连着马匹的缰绳,然后冲入了马车内,谢清啼看到了她的半张脸,只见那刺客黛眉细长杏眼长睫,分明是萧沉靖昔日的近侍青青。
谢清啼身形不动,以手中长刀隔开刺客手中长剑:“你们今日带不走萧环钰的。”
“带不走少爷,能取你狗命也行!”
青青手中长剑不松,另一只手却趁机拔出腰间短刀砍向谢清啼。
“我会保萧环钰的命。” 谢清啼以刀拨开她的长剑,另一只手抓过刀鞘去挡她的短刀。
被隔开的长剑划过马车侧壁,剑尖嵌入车壁中。
青青抽出长剑,后退一步跃出马车,然后挥剑劈向谢清啼坐着的这一侧马车。
半拉车顶和车身被长剑削去,没了空间拘束的青青再次挥剑刺向谢清啼。
谢清啼看了看身边昏睡不醒的萧环钰,自马车破开的地方跳了下去,向街道西方疾退几步离开了守卫的包围。
有守卫想摆托此刻来援助谢清啼,谢清啼呵斥道:“护好马车里的人!”
青青紧跟而上,谢清啼退了几步便不再后退,他举刀迎上青青。
刀剑相交,发出刺耳的声音,谢清啼借着两人刀剑相交时低声道:“留我性命。”
青青手腕翻转,长剑从下而上挑向谢清啼胸口,谢清啼以刀压下长剑,又道:“等我救出王爷,你们再来杀我!”
长剑被谢清啼的刀压下,青青感到自己有些难以招架,她恨道:“这种鬼话,你到下面说给死去的兄弟们听吧!”
青青将另一只手中的短刀切向谢清啼喉咙,谢清啼闪身躲过,然后又挥刀逼近青青:“此处离我住的地方不远,那里的守卫听到动静马上就会赶来!”
话音未落,便见东边一队守卫正向此处赶来。
“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青青又是一剑刺出。
谢清啼稍稍侧身,让长剑避开心脏的所在,然后任长剑刺入胸膛不致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