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就停在后门外,两个芸院的下人面露不忿地与那棺材并立在外。
而那守门的两个门侍则硬生生地立在门槛内,将那小小一个后门堵得严丝合缝,竟是无人无物可进出半寸的气势。
这扇门平日是专为下人进出而开的,直通柴房。门外乃是一条阴湿的青石巷,人迹罕至。
句荷挑眉,挥手停下了队伍。
“你们抬的是什么东西?”站在左半扇门前的门侍梗着脖子趾高气昂地问道。
“小少爷。”站在右半扇门前的门侍倒还特意走到句荷身前躬身行了个礼。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也有守门的了?”句荷笑着看向右门侍。
“回小少爷的话,松管家昨夜刚通知的。说是近来府上不安稳,凡有出入必得细查。我们也是今日一早刚来。奉命办事,奉命办事。”那右门侍低三下四地回答道。
松管家?句荷勾唇笑起来。那不就是句老爷的意思嘛。
“噢噢~行,我知道了。让路吧。”
“小少爷若是听不清人话,小人不妨再说一遍。细察。无论是谁,要往外运什么东西,都得经过我们的手,细查。“那左门侍隔了丈远,说话却是声如洪钟,只怕句荷漏听了半个字似的。
“呵呵,小少爷别理他,他脑子不太好使。“那右门侍赶在句荷有反应之前便压低了声音同句荷委婉道,”不过这的确是上边的意思。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只要查清楚了,我们自然是不敢拦小少爷的大道的。“
这算什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句荷笑意盈盈地扫了这两门侍一眼,开口道:“细察?怎么个细查法啊?是不是要本少爷衣衫尽褪,在你们二人眼前转一圈才算仔细啊?“
“不敢不敢。小少爷您误会了,我们岂敢有这个意思。”那右门侍闻言慌乱地差点跪地求饶。
倒霉倒霉真倒霉。自己昨晚不过就是多喝了一壶酒回来的晚了些,怎么就沦落到个这么差事上了。人人都守门,偏他被赶来和这头蠢猪守这扇门,这叫什么命啊。不查吧,得罪上头,查了吧,得罪这头。这跟逼他在撞墙与跳河之间做抉择有什么区别啊?右门侍后背冷汗直冒。
“那倒不用。只要小少爷将你要送出去的东西打开来给我们翻一翻就好了。”那左门侍竟得意地笑了起来。
句荷挑眉。
右门侍嘴角抽搐。
二人:这里好像真的有一个听不懂人话的。是谁呢?好难猜啊……
他们二人自然不知道那左门侍心里打得是什么小九九。
那左门侍原是柴房的劈柴工,废了些银子好容易才央着一个后院管事得了这守门的差事。柴房里的人都是最下等的杂役,说的难听点,那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地方。别院里的下人传了七八手的八卦到这柴房时,那已是与原版大相径庭。
左门侍左耳朵听人说老爷要打死小少爷,右耳朵听人说大少爷把小少爷给软禁了。这见不多识不广的小脑瓜里当场一转,就跑去问那管事的是否需要刻意刁难芸院的人。那管事的也不好说他是上道还是不上道,只含糊说一切都听老爷的意思。
左门侍灵光一闪。这岂非是他升职加薪的绝好机会嘛。
句荷想了想,一时还有些不好组织语言回应。
她当然知道这些刁难本质上都与句老爷脱不了干系。句老爷无非是借这些下人来刻意搅乱芸娘的丧事,落她的少爷面子,以此达成泄愤的目的。
似乎人越在意什么,就总推己及人地坚信别人也在意什么。
句荷轻笑,手上却也算配合。
她走到仍被下人们抬着的锦被前,掀开了一角,露出芸娘的遗容。
“人。”句荷回答,“看清楚了?”
“是是是,看清楚了。”那右门侍当即满脸堆笑地点头。
总算是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了。好在小少爷还是个好说话的。右门侍庆幸地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
“欸!看清楚什么了啊看清楚?你这能让我看清楚什么?谁知道你抬着的是单一个人头啊,还是令藏着什么金银珠宝翡翠玛瑙的啊?”
这左门侍一开口,右门侍打湿一件内衫。
右门侍:得,不用擦冷汗了。可能以后都再也不用了呜呜呜呜……
“怎么?你还想看她脱了衣服在你面前转一圈?”句荷冷笑。
“不都说了嘛。奉命办事,小少爷没学过细查这两个字吧?你不把那铺盖卷打开,我们怎么查啊?”左门侍咄咄逼人地走上前。他一贯看不起这些天生命好还不懂得珍惜的二世祖。凭什么这小子就能有学不上,自己却生来就求学无路?
“欸,这,过了吧。”右门侍紧急拦住了左门侍逼近句荷的步伐,冲他低声道。
“你懂什么?他已经不是少爷了,老爷和大少爷现在都看他不顺眼,他还算个屁啊。”
句荷:你俩密谋的声音还能再大点吗?我都怕你们家老爷和大少爷在前院亲耳听见啊。
“那个,小右啊。”句荷微笑着开口道。
右门侍怔愣。
“对,我就是叫你呢。你们俩一口一个奉命办事。那我能不能问问,这个命,是不是说,凡是出入府门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得由守门的门侍仔细查验。对吗?”句荷虚心求教。
“是,奉命办事,奉命办事。”右门侍一边努力捂住左门侍的嘴,一边苦笑点头。
“那是每扇门都如此吗?”句荷又问。
“是,都如此,都如此。”
“咻!”句荷闻言,高兴得吹了声口哨。
“你吹什么口哨呢你吹!”左门侍当即吼道。
“啊?你说我啊?”句荷疑惑地指向自己。
“没有没有,他不是,他,他犯病了,他犯病了。”右门侍还在试图弥补。
“对,我说你呢!怎么了?你还以为你是少爷呢!我告诉你,张管家都跟我说了,这都是老爷的意思!”左门侍一把推开右门侍,便想冲到句荷身前来。
然后他就如愿冲到了句荷身前……
句荷挑眉:干嘛?
左门侍干瞪眼:你怎么不躲?
句荷歪头:我为啥要躲?
左门侍继续瞪眼:你不躲,我……
实则他也干不了啥。或者说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干啥。
是人都会躲开一个气势汹汹朝你冲过来的人的。
但他们二人之中可能有一个真的不是人。
句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不喜欢我吹口哨?”
左门侍咽了口口水,努力维持自己的气势:“你别嚣张!”
句荷眨了眨眼,又吹了一声口哨,再道:“这就嚣张了?”
只是这哨音与前一声略有些差异,不似之前那般高昂尖细,反而极长且沉,还如故意炫技一般充满了转音。
“你是不是不想从这门走出去了!”
砰!
一声巨响与左门侍的尾音猝然重叠。仿佛重物撞击,震动与落灰一并侵袭在场所有人的视听。
右门侍下意识卧倒在地。似乎这撞击并非攻击他的耳膜,而是直奔他的小命。
“这……”
砰!
又是一声,直接打断了右门侍颤抖的低喃。
众人这才意识到,那落灰似乎是老旧门墙喷洒出的死血,而那撞击正是发生在那扇小门门框往左半寸处,句荷所站立之地的正对院墙上。
既然你们家的门这么难走,那就别怪老娘帮你开个能走的门。句荷的嘴角终于勾起真心实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