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您……”
句荷正靠在树根处监工,刘妈蹲在她身侧,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不远处,棺木被暂时搁置在一边,四个下人就地开始挖坑。
“嗯。”句荷敷衍地应了一声。
“小人知道,您是为小姐不平。可是否今日也闹得,太过了些?”
“欸,那个坑要挖深一点啊,至少也得有半人高的样子吧。”句荷开口喊了一嗓子,才转过头来看刘妈,“你刚说什么来着?”
刘妈默了默,又道:“小少爷真的打算将小姐葬进句氏祖坟?”
“看情况吧。看他们得挖多大的坑才方便入葬,我觉得句氏死过那么多人,不见得有空地给我们埋欸,再说吴氏祖坟不是也离这儿不远吗?等这坑挖好再说呗。”句荷一副还没想好的样子。
“小少爷还没拿定主意?”
也是,或许句荷本来也是想让芸娘进句氏祖坟的,但今日只是为着入殓就已不得已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若再入祖坟,岂不知又得多出多少事端。刘妈轻声叹气,也是一脸为难。
句荷头上那片树荫似乎也因着主仆二人的犹疑不定而抖了抖。
句荷手指点地,白衣的袖边禁不住沾了些尘土,她甩了甩手臂,倒也没再说什么。
这荒野一时就只剩下不远处下人们的挖土声和呼吸声。
那坑挖了约有一米高,两米长时,一个下人擦着面上的汗走到句荷身前。
“小少爷,您看这差不多合适了吗?”
句荷站起身,遥遥地踮脚扫了几眼,又拿手在那儿对着棺木和土坑比划了半天。
“嗯。”句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也是差不多……”
下人松了口气。
“吧。”
下人那口气又提上来。
“但是好像还是窄了点你说呢?”句荷看向那下人。
“额……”
“唉不对不对,也不是窄,就是,就是小了点,我是觉得好像就差不多刚刚能放进去填上。但是我娘吧,她这个人睡觉爱翻身,你说她要是想动的话,这个坑就有点不够啊。”
在场的所有人: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你娘现在是要翻得哪门子身?而且退一万步说,不管你坑挖多大,等土一填,别说你娘了,就是耗子都翻不了身。
“再挖会儿,再挖会儿。”句荷挥了挥手,总之就是不愿意停工。
那下人自然也只能认命地扛着铁锹跳回坑里继续挖土。
风混杂着下人们的私语在土坑上空的树荫中躁动起来。
“唉,你说这小少爷,也太能折腾了。”下人甲皱着眉,嘿咻嘿咻挥着铁锹还不耽误跟身后的人抱怨。
“谁说不是呢。”站在他身后的下人乙嘿咻嘿咻地叹了口气,“你说这,又是纵马撞墙,又是要把如夫人往祖坟埋的。这次啊,我看他真是非要被老爷打死不可。”
“唉,咱们要不跑了吧?”下人甲语气不善道,“咱们在这儿累死累活给他挖坑,完了回去也讨不着好。反而可能会被他连累一并受罚。图什么啊?”
“哼,你以为我不想跑?咱跑到得了吗?你忘了咱们的卖身契可还在府里呢。”
仙界与凡界一样,穷困之人往往非卖身于豪强为奴而不可活。只是仙界的契约精神可比凡界高多了。因为他们有契约术作为限制。
所谓契约术与血契、灵契倒有些差别。血契与灵契皆是施加于本体的,自然控制力极强。而契约术则是施加于契约媒介之上的。如世家买奴所签订的卖身契,常是以卖身者之血为墨书于纸上,而在此纸上施加契约术,则卖身者无论逃往何处,只好凭这卖身契都能轻易找到。但此术约束力并不强,而且只要签订者足够强大,那么这契约便不过是一纸空谈罢了。
可沦落到卖身为奴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强大到足以无视契约呢?
“唉,认命吧额!”那下人乙如此感慨了一句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唉,凭什么啊。凭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能随便使唤人,而我们生下来就只能被人随便使唤啊。”下人甲不无怨念地抱怨道。
“你说老天爷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欸,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这么觉得吗?”下人甲听不到回应,嘀嘀咕咕地转过身来,“总不会你觉得我们都是活,额!”
一根包裹在黑色皮革中的手指轻易阻断了下人甲的怨天。
而这阻断,乃是物理意义上的阻断。
那下人甲下意识垂眸,他看不见自己脖颈处的皮肤,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根手指在自己脖颈中搅动的窒息感。
咕叽。
随着那黑衣人的收手,下人甲咽喉处的血洞立时黑血喷涌。他睁大了双眼僵直地栽倒坑底,一如那躺在他身侧死不瞑目的下人乙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余下的两个下人尖叫着试图爬出土坑逃离这个从天而降的浑身包裹着黑衣只余下一双死水一般的眼睛的凶手身边。
“小少爷!”刘妈第一时间挡在句荷身前。
但那黑衣人似乎并不急着杀人,反倒幽幽自那坑底凌空而起落于地面,看向两个刚连滚带爬跑出三米远的下人。
他倏然一个飞身上前,双手在那两个下人脊柱处各是一拳,那两个当即便扑倒在地,下半身动弹不得。
“别杀我,别杀我,求你了仙长,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下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来保住自己的小命,毕竟他连这黑衣人为何出现都不知道,于是只能绞尽脑汁想到什么都一口气全说出来。
但那黑衣人并不在意,终于回头看向刘妈……
身后的句荷。
看这出手,少说也是个中阶修者。句荷好容易才从刘妈身后走到黑衣人视线中。
“我,我告诉你,我们是句氏的人,这位可是句氏家主的小公子!我们今日是为句氏芸夫人出殡而来。识相的,尽早离去!否则,非要怪我句氏不饶你性命!”刘妈色厉内荏地大喝道,手还在努力将句荷往自己身后赶。
那黑衣人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黑布之中,唯有一双小眼睛暴露在外。句荷偷眼打量那黑衣人的双手,那副黑色皮革手套上在阳光下泛着点水光。
好像是被什么油脂一类的液体涂抹过。句荷挑眉。
那黑衣人看了主仆俩一眼,却先朝着那口棺木走了过去。
“你!你要对我们家小姐做什么!”刘妈是想冲过去拦阻的,只是被句荷及时拉住了。
那黑衣人抬手毫不犹豫地一拳朝棺材打去,那坚固的木料立时暴裂,锐利的碎木板四散飞溅。
所幸句荷带着刘妈躲闪及时,才没有被那乱飞的碎木板给当场扎成刺猬。
“吴芸。”那黑衣人冷漠地看着躺在棺材底板上的女人,唤道。
这是此黑衣人出场至今说的第一句话。他声音极沙哑,像被沙砾搓磨过似的,全然听不出属于人类的原本的音色。
“你认识我娘?”句荷诧异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