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音并不算太吃惊。
好歹她也侍奉过摄政王许久,自然知王爷腰间时常缠绕着一把软剑,但她还是略微愕然——方才不过是故意在裴思恒面前,小小地向摄政王撒个娇,示个弱。
摄政王虽然一向把她当禁脔,甚至当个自荐枕席的青楼烟花,但在人前还是颇为“客气”的。
这种客气一般体现在,她无伤大雅的时候,顺着他的意,就好像是柔顺的小猫,轻轻蹭蹭主人的裤腿,主人一旦来了兴致,就会俯下身摸一摸一样。
“王爷的东西自然是极,极好的。”陆晚音说话有点磕绊。
望着侍卫双手呈上来的软剑,暗暗吞咽了一下。
阖眸深呼口气,再睁开眼眸时,眼底满是坚毅沉静。
她一把抓住剑柄,按照记忆里的技巧,在人前舞起了剑。
心中却满是对裴思恒的怨恨,对陆惜宁的憎恶,以及对陆从文的心寒。
她越舞越快,越舞越快,宛如一只轻盈的蝴蝶,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然起舞。
手里的软剑很轻,但又很重,她只有紧紧攥着才不至于脱手飞出去。
不知不觉中,她又回想起了前世种种,手里的剑就跟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不受控制地往裴思恒的方向刺了过去。
场上立马发出了惊呼声,以及桌椅挪动的声音。
裴思恒的瞳孔骤缩,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剑朝自己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嘭的一声。
一片树叶猛然袭来,撞上了软剑。
软剑剧烈摇晃,那一剑错了方位,竟摇摇晃晃地擦着裴思恒的耳畔刺了过去,唰的一声,挑飞了他身后的灯笼。
啪的一声,灯笼里的火苗炸开了。
陆晚音脚下踉跄,已经稳不住剑身了,在一片人影憧憧,光影浮动间,跌跌撞撞往地上扑去。
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席卷全身。
一只有力的大手,猛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快到如闪电一般,迅速将她拉稳了。
等众人再缓过神时,陆晚音已经站在裴思恒的身侧,面色微微发白,距离摄政王不过三步远,可摄政王依旧慢条斯理地饮着杯中酒。
似乎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个错觉。
气氛有片刻的死寂。
直到摄政王放下酒盏,抚掌道:“裴侍郎所言非虚,本王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裴思恒面色阴沉,闻言拱了拱手。
在外人看来,陆晚音只是体力不支,不小心倒了下去,虽然挑飞了灯笼,但好在有惊无险。
可只有裴思恒心里最清楚,方才陆晚音那一剑,分明就是故意往他身上刺来!
陆晚音的心脏怦怦乱跳,根本不知自己是怎么把剑还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席位上的。
她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把后背都浸透了。整个人湿湿嗒嗒,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索性就借口下去换身衣裙。
陆惜宁见主仆二人退下了,也忙不迭跟陆从文说,她也要下去补个妆容。
实则就是故意跑过去,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拦住了陆晚音的去路。
“陆晚音啊陆晚音,从前倒是我小瞧你了,想不到你如今学了一身狐媚子手段,勾引了裴郎不说,方才还借着舞剑在摄政王面前卖弄风骚,你真是好不要脸!”
陆晚音心有余悸,闻听此言,倒觉得可笑,反问道:“陆惜宁,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与裴思恒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与他同房,又有何不对?反倒是你,明明还未出阁,就对着自己的姐夫一口一声裴郎,我看不要脸的人,应该是你吧?”
“陆晚音!”陆惜宁恼羞成怒,狠狠剜着陆晚音,越发尖酸刻薄,“你居然敢骂我!莫以为你现在成了官夫人,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我可告诉你,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没那么容易!你永远都只配跪在我面前苟延残喘!”
陆晚音不让着她,还冷冷笑了一声:“我何必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我本来就是凤凰!陆惜宁,你才莫要忘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陆千金!你不过就是个跑江湖的女刺客,不知同哪个野男人无媒苟合生下来的野种罢了!倘若不是你的生身母亲,当年狸猫换太子,如今的你,还不知道在哪条大街上抛头露面地卖艺!怎么有脸警告我?你也配?”
“哼。那又怎样?”陆惜宁恶狠狠地瞪着她,“又有谁知道呢?我纵然是假千金,可爹娘和哥哥们就是疼爱我,宠着我,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我呢,不像你,哪怕跟狗一样卑躬屈膝讨好他们,他们也不屑一顾!”
说这话时,她走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了陆晚音几眼,语气恶毒,“陆晚音,你一定很嫉妒我罢?居然能得到所有人的宠爱,不过你要怨就怨他们都瞎了眼,宁可疼宠我这个刺客的女儿,也不愿意分一星半点的关爱给你呢。”
这种话对从前的陆晚音来说,那是字字句句都跟钢刀一样直戳心窝子。
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痛不痒的,甚至还觉得很可笑……
别人爱不爱她,已经不重要了,她很爱自己就足够了。
“陆惜宁,我有时候真的很可怜你。”陆晚音平静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处处抢我的,争我的,可到头来,你的心上人还不是阴差阳错娶了我?纵然你不愿意承认,可这么久以来,不愿意和离的人,可是裴思恒呢。”
顿了顿,她还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还真别说,相处久了,就是养条狗都会有点感情,我现在还真就有些喜欢裴思恒呢。”
“你!”
陆惜宁勃然大怒,立马要抬手狠狠打过去。
哪知下一瞬,她细细的手腕,就从后被一把握住了,骤然一回眸,就撞见一双阴沉冷酷的眼眸。
是摄政王。
陆晚音心里蓦然一咯噔。
完了,摄政王怎么也跟出来了,方才都听见了?
“王,王爷!”陆惜宁面色瞬间煞白一片,原本精致漂亮的俏脸,也扭曲起来。
被攥住的手腕疼得钻心刻骨,还发出一阵细微的骨节错位声,疼得她涌出了泪,却又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只能泪眼汪汪地望着摄政王,意图用自己貌美如花的容貌,来博取摄政王的一丝垂怜。
可摄政王似乎根本就不懂得怜香惜玉。
完全无视了她的疼痛,她的楚楚可怜,紧攥她手腕不放的大手,如同钢筋铁骨一般,就在陆惜宁觉得,自己的手骨头一定要被活生生捏碎,或者在捏碎之前,自己就要先疼晕时,那手终于松开了——
可松开时,却还有一个动作。
那就是推——不,准确来说是丢,是抛,是甩!
似乎把她当个不值钱的物件一样,随手搡到了一旁。
啪的一声,陆惜宁就摔倒在地,顿时发髻散乱,珠钗落地,一身狼狈。
摄政王看都不看地上的女子一眼,如炬目光阴阴深深的,如同化作了实质一般,似能穿透陆晚音的皮囊,骨骼,筋络,以及血管,然后狠狠钉穿她的心脏。
她的头皮麻了,舌头一片冰凉,手脚也冒出了冷汗来,天与地之间似乎都在旋转,甚至都忘记了该如何呼吸,如何眨眼。
陆晚音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惊慌,仔细琢磨一下,方才也没说什么……不,她好像说了什么。
同房。
她说,她与裴思恒同过房了。
而且,她还说她有点喜欢裴思恒。
这一字一句,都清楚地落到了摄政王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