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地等着那香烧完了,便回厢房里去。房里的几人情绪也已渐渐平复,眼睛皆哭得红红的,坐在那里饮茶。两人便又在原座位坐下。黎秋英问道:“我其实不太明白,明明在山上一个‘钦犯’都没抓到,山魈军为何会就此撤走。庐州府十六日封山不许游人上山的告示上,又为何说诸位已经被擒了?”
姜观主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没有开口。纨素道:“我猜,山魈军撤走这件事应该是赵知府使了力吧?文人的笔,有时候比武人的刀更加锋锐。山魈军的军纪又是知名的差。赵知府虽不见得知道秋绡道长之事,但只需要泼几盆脏水在山魈军身上,再轻描淡写,提一下他们对庐州城的虎视眈眈,不被允许进城后的群情激奋……也许,再跟朝廷说一说,他们只来了六千人。庐州和青州不同,庐州离洛京可是实实在在的不算远了。在朝堂上的大老爷们眼里,究竟是几个能治些怪病,有些信众的女冠更加可怕?还是一支装备齐全,前科累累,接了调令却只动了六千人的军队更为可怖?如果他们藏匿了一批兵马,不肯完全听朝廷调令,那他们自然已经是不可控的危险。而如果他们在青州剿匪,就真的打得只剩下这六千人…想到他们驻守在中原腹地的庐州,若要挥师上京,连个真正可扼守的关隘都没有,皇帝老儿晚上只怕已经要睡不着觉了。”
姜观主神情复杂,向纨素道:“不愧是离恨天的仙人高弟,说起朝堂事竟也能如此熟稔。不过…你是齐修的孙女。或许这也是血脉的传承了。”转头向黎秋英道:“庐州府赵知府贫道还算是熟识的。那告示不过是安抚民心,不让百姓担忧城里有逃犯罢了。赵夫人和赵知府曾前后几次冒着风险向山上传信。贫道自然知道:他夫妇心里是向着我们重霄观的。庐州城卫接管山下以来,从未大肆搜山,这点我也十分感恩。因为赵夫人其实是来过我们这个院子的。当年她外嫁的女儿迟迟怀不上孩子,求到重霄观来,我曾带她母女俩穿过林子,走进你们来时走过的那个黑暗的小山洞,沿着小溪来到这一处堪称山中之山的方外之地。我还曾让她的女儿住在此处半个月有余,由映玉在此地悄悄为她调理。如果赵知府诚心要抓我们,这个地方早已暴露了,根本等不到现在。既然他不愿意抓我们,我们也应投桃报李,在这里好好藏着,不宜再出现在人前,让他担起导致我们脱逃的罪过。”
黎秋英忧心忡忡道:“我倒觉得,诸位还是尽快随我们下山的好。就算这位赵夫人是江湖人,也不该把安危系于她一人的江湖义气之上,何况他夫妻是朝廷命官!重霄观和这位赵知府的关系,是一次一次结过了善缘,累积而来的。但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就算赵知府愿意这样一直拖下去,他也未必挺得过一波又一波朝堂上‘剿匪不力’的攻讦。到时候不管是他不得不派人搜山,抓捕诸位,还是他因朝堂攻讦被人撤换,换了新知府来庐州就任,这里都会陡然变成危险之地,届时诸位再要逃走,只怕就难了。”
纨素却道:“还有一个可能,如果宿真能送到了那封信,联络上了长公主,以她在朝堂上的势力,倒也可以策应这位赵知府一二。”
姜观主摇头道:“这就不太可能了。且不说山川阻隔,宿真送到信已是十分困难;长公主要示意她的势力出手,也要传信给京中大臣。这中间一来一回,又要在路上耽搁多少时间?就只说长公主行事,是不爱如此迂回的。若是她决心真用她的势力保住重霄观,只怕她会直接施压当今皇帝陛下,给重霄观翻案,再给我们几人封个什么仙师,道君什么的,倒应了齐少侠方才那句话,活着的仙师也是可以且必须被掌握在朝廷手中的。也许,倒比九天玄女娘娘的神像更容易被掌握。”
黎秋英还要再劝。纨素截断了她的话头,道:“其实还有一个疑点没能解释,就是庐州城城门上所贴着的,宿真的通缉令。”
黎秋英疑惑道:“齐少侠,你之前确实是向我等说过,宿真的通缉令是二十一日才贴出来 ,此事并不合理。但是如今,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本来元宵休沐就是休沐六日。既然二十日之前都是山魈军负责搜山,庐州府就不需要提前开衙办公了。十五日起,休沐六天,正是二十一日收假开衙。赵知府既然心里是向着重霄观的,他自然会拖延时间,尽量晚些贴出通缉,让宿真跑得更远些,少受通缉令的掣肘啊?”
纨素无奈道:“黎前辈,我当初强调通缉令贴出的时间,是因为当时咱们讨论的前提是,几位前辈当时认为官府已经在十七日就抓住了姜观主与其几位高第,送入城西铁囚牢中,所以肯定已经知道了只有宿真不在山上,才需要通缉她的。但是如今和姜观主面对面坐着,你还没搞清楚吗?重霄观众人都从未被抓住。确实有仙去了的,希之仙长的事庐州府可能是知道的,但秋绡仙长的事他们也并未能得知。畅远仙长更是从去年年中开始就不在山上了。庐州府为何独独通缉宿真,此事难道还不能称为一个关键疑点吗?”
厢房里突然便静了下来。重霄观几人皆面面相觑,怀梦第一个站了起来,向姜观主道:“师父,黎居士说得对,咱们还是易容下山更为保险。若是宿真在向南途中,露了行藏,被发现了目的地,招来了通缉,咱们也能尽量联络各地梧桐苑和……也能助她藏匿一二。如今藏在此地,就算赵知府一力回护,不肯搜山,咱们也一样伸不出手去插手江湖之事了。师父,您让宿真提前下山求救,原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让她等到齐姑娘前来的一日,共报家仇。如今齐姑娘来了,您难道反而要放弃宿真吗?”
姜观主的脸上显出天人交战的犹豫。纨素望着她,轻声说道:“姜观主不如也再占一卦吧。起一卦六爻?我师祖曾说过,姜观主是她平生仅见的最适合学占术的人。我师父也曾说,以姜观主在占术方面的造诣,她就算再在离恨天学个百年,也难望你的项背。”
姜观主点了点头,自出了屋子,到正殿里起卦去了。厢房里的诸人皆静静等着,玄霜起身为大家又添了一次茶。她见纨素的杯子仍是满满的,茶水已经冷了,便把杯子拿出厢房,把冷茶水泼在庭院里的花树下,又为她重添了热茶。
约摸半个时辰后,姜观主重新回到了这个房间。她向黎秋英行了个道礼,直起身来,却先对纨素道:“风雷益,初九。”
纨素心领神会,笑道:“益卦,上风下雷,利有攸往,利涉大川。初九:利用为大作,元吉,无咎。既然如此,就请黎前辈为诸位仙长易容吧?衣服也要换,我们都带来了山民的衣物的。”抬眼看一看天光,又道:“今日要赶城卫换班的时机脱困,只怕已来不及了,还请几位仙长准备些吃的,大家恢复些体力,明日清早,卯时二刻(六点)他们也还要换一次班的。”说罢,纨素举了举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黎秋英已经放弃听明白卦辞了。她跑去前殿拿放着她全套工具的背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