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千凡和灵钧几乎是一起出门的。
苏乾走在最前,灵钧随后,贱兮兮打趣着千凡和轩轩。
子瑜和汉邈跟随在最后, 一语不发。
“要不要去喊一下小霜和庄月,别一会没饭吃。”灵钧与千凡说道。
“她俩能用得着我们去喊?眼下估计早吃完半晌了。”
“真搞不懂怎就那么有精气神。”灵钧打个哈欠, 再去拍苏乾一下道,“起这样早你不困吗?”
苏乾摇头, 先去推了门。
灵钧正与千凡玩笑, 并未发现灵钧突然止步,险些就撞了上去。
“有病吧!”灵钧恼火地骂一句。
苏乾不理会他,扭头就往回走。
“干嘛去?”子瑜想拉住他, 好奇问道。
苏乾推开拉住他的手,只是摇摇头, 仍旧一语不发。
灵钧探身看去,当即就皱起眉头来!
“不是吧!”灵钧的声音把在厅里忙活的小霜和庄月的目光引过来。与此同时,昨日那应聘的女子也扭头看来。
“活菩萨,你真把这祖宗留下了?”灵钧凑到小霜跟前, 皱眉咧嘴, 很是不理解。
小霜笑笑,给一众介绍道, “这是江应怜, 新到的歌姬。”
千凡一众听罢也很是错愕!
“不是……不是说好只是说说而已,怎么?怎么又把人给请回来了?”千凡稍稍压住声音,凑到小霜耳边才问。
灵钧自然是听到了, 也不顾各自的面子, 嚷嚷着,“就说嘛, 如今请个累赘进来,凡事还都要避讳着她。”
“姐姐,麻烦您以后收好您的慈悲心罢。”灵钧再说道,又去与那江应怜装腔,“姑娘你还是走吧,随便去哪,只别在我们丰乐楼中讨人嫌就是。”
“我干嘛要走,我可是签了身契的,要走也是你走。”江应怜毫不示弱。
“什么身契?”灵钧再看一眼小霜质问道,“你还跟她签身契?”
“你们这是唱得哪出。”小霜仍旧是笑盈盈的,又道,“怎会是我,我怎敢做这样大的主。”
“什么意思!”千凡震惊。
“你是说水桃?是水桃留下了这姑娘?”灵钧追问道。
小霜点点头,又笑道,“相识一场即是缘分。”
灵钧耸耸肩,自是不屑这样的说辞,转身上楼与水桃掰扯去了。
水桃向来是嘴硬心软的,昨日听着江应怜说那样的话,难免恻隐。
当晚丰乐楼关了门,水桃再去寻找《英招集》下落的时候又发现了江应怜,暗暗观察了她许久,只见她像是游神一样,东游西荡的,真没有可去的地方,便愈发同情她的漂泊。
早上苏麻开门时,偏又见着她蹲在门口,与水桃传达了,这才有了签身契的故事。
“她简直就是个疯子!”灵钧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与水桃叫嚣道。
“有完没完!”水桃毫不惧他。
“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
“昨天是昨天!”水桃白他一眼,不等灵钧再张口,又急忙插话道,“没事你就赶紧忙去吧,她来左右碍不着你什么事,你又何苦在这里唧唧歪歪不像个男人。”
“谁不像个男人!”灵钧恼火!
“滚!”
灵钧是不敢与水桃强争下去的,见她是真上火,只能悻悻离开。
江应怜见灵钧垂头丧气地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如此便本本分分,再不去招惹他。
“差不多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水桃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千凡安慰灵钧道。
“真搞不懂她,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家伙跟我发火。”灵钧嘟囔道。
“她就那脾气。”千凡帮忙开解道。
“亲疏远近她现在都分不清楚了?”灵钧仍在苦恼。
千凡听罢也只是笑笑,不再多话。
“真是个神经病!”灵钧骂骂咧咧往楼梯上坐去,微微一侧头,忽然又被惊得弹跳起来。
水桃板着一张脸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台阶上。
“苏乾呢,怎么没见着苏乾?”水桃冷眼瞧去。
汉邈放下手里的活,规规矩矩道,“他刚才去后院了,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水桃默许,缓缓下楼。
瞧着水桃这态度,着实不好开口再说江应怜的事情,千凡轩轩他们都懂,偏偏灵钧就是不服输,趁着等苏乾的功夫,又找骂道,“大家都在,你跟打架解释解释为什么要让一个外人住进丰乐楼里。”
“灵钧!”水桃瞪他一眼,“你没事干了是不是!”
灵钧被这么一吼,眉毛皱起,倒委屈得不行。
“你要是没事可干,去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刷一遍去!”
“昨天不是刚刷了。”
“一会我检查,有一处不干净,这个月的月钱扣光!”
灵钧在这待久了,自然知道月钱的重要性,被这样威胁,便不敢再放肆。
臭着脸,麻利地去后厨了。
江应怜见苏乾过来,瞬间喜上眉梢。
苏乾低着头,始终不肯多看江应怜一眼。
“江应怜,新来的歌姬,我只一句,来了就是一家人,要是谁敢耍什么心机,那可要提防着自己的钱袋子。”
“知道了,知道了。”千凡赔着笑脸帮腔道。
“应怜刚到不熟悉,咱们大伙多照应照应。”小霜也帮腔道。
轩轩更是个没主见的,就此只由着灵钧闹,再掀不起什么波澜。
灵钧在后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边欢迎仪式,嘟着嘴,只觉得自己委屈。
明明一开始大家都是反对的,怎么眼下又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便就成了自己特殊。
本来是替大伙强出头,如今反倒是自己不懂事了。
越想越委屈,灵钧便不再关心这边,自顾自去后厨,擦锅刷碗,将一腔愤懑全发泄在这里面了。
大伙散了,水桃凑到柜台中时,小霜环顾周围没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提醒水桃道,“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脾气,你说得也太过火了些。”
“我也是实在烦得很,不瞒你说,眼下我也是懊恼着。”水桃无奈道。
“怎么,可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水桃摇摇头,长舒一口,思忖半晌刚才说道,“我最近烦躁得很,总觉得那瓦林那边出事了。”
“你就是想得太多,要不出去散散心?”
水桃再叹一口气,“每晚都做一样的梦,那瓦林不好。”
“快呸呸呸,后土校长镇守那瓦林呢,更何况我父亲,景明,常曦主任,还有红荔主任都在,怎会叫那瓦林出事!”
水桃不再接话,眼神愣愣的。
小霜瞧她一眼,只由着她发呆,自顾翻阅了几页账本。
“还是要尽快找到剩下的《英招集》才好。”水桃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小霜听的,只不过小霜还没来得及搭上话,水桃便匆匆走了。
小霜唤苏麻过去,再与她小声议论了些什么,不再话下。
苏乾本以为会很难堪,可江应怜并未像他想象中那般缠着自己,反而真像是陌生人。
不过,也确实是陌生人,不过只见过一面罢了。
怕是早就忘记了。想到此处,苏乾心中的负担才稍稍放下。
江应怜也确实是个肯干实事的,自打水桃训了话,便一直埋头苦干,几乎将整个大堂都擦了一遍。
起初一众不以为然,见她不论擦什么都那样的认真,不由惊叹起来。
“我初来乍到也不懂什么规矩,在我们东仓山,没几个能上学堂的,我们也是习惯了有啥就说啥。”说到这,江应怜抬头看看小霜和千凡,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继续说道,“不过我会学,我学东西可快了!这官话我也是刚学了没多久,你们可听出了我口音不成?”
江应怜说罢看看轩轩,轩轩先是点点头,再摇摇头,把自己闹得也不好意思了,赶紧离开这热闹之处。
“你就只带了这一身衣裳?”小霜又注意到了江应怜脚上破洞的鞋子,拿捏着分寸,很是小心的问道。
江应怜听罢咧开嘴笑得很开心,“姐姐是觉得我这衣服不好看吗?”
小霜笑笑未答。
“我娘跟我说过了,只要进了丰乐楼,以后想要多少漂亮衣服就会有多少!”
“你娘没有跟你一起过来?”小霜往江应怜身前行了一步再问道。
“我娘早就死了。”江应怜仍旧是笑模样。
千凡和小霜对看一眼,面面相觑。一众也是听了手下的活计,生怕落下这里的新闻去。
江应怜并未觉得千凡他们的目光冒犯到自己,她也早就习惯了,将抹布涮了涮,再俯身挥起胳膊抹起桌子,再继续说道,“饿死的,我娘和我妹妹都是饿死的,我娘是春天埋的,我妹妹是秋天死的。”
“东仓山富庶,怎么会?”千凡好奇道。
“富庶?”听这话江应怜笑了,“我们佃农,哪来的富庶这么一说,还不都是交了官粮。”
小霜听到这里,眼泪几乎是要流下来了,再不忍听下去,转身走了。
江应怜抬头瞧一眼苏乾,再傻呵呵地笑笑,不再多言一句。
苏乾愣愣的,盯着眼前那把古琴,又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灵钧洗完碗子后,拿着抹布也是愣在了那里,突然生了情绪上来,想回那瓦林去了。
浪子想家,没有由头的,就在那么一瞬间。
手上的水未干,潮湿冰凉,心里头也是潮乎乎,凉津津的,不知何种滋味。
待宾客都散了, 小霜趁机来至水桃的房内,正值水桃窝在榻上打盹儿。
小霜推她说道,“快别睡觉, 起来跟我说会话。”
水桃见是小霜,便说道, “我昨儿闹了一夜,还没歇过来。也许是老了, 近日总觉得身上乏得很, 先前几夜不睡,也不曾是这样光景。”
小霜拉她起来,笑道, “你还比我略小些,都要成这样的光景, 那我岂不是要等着领‘兴’的牌子。”
水桃只合着眼,说道,“你且先出去逛逛吧,一会再来找我。”
小霜推她道, “这样的天, 我往哪去呢。”
水桃听了起身,白她一眼后, 挪了挪身子, 仍合上眼,再说道,“你也上来歪着, 咱们说说话。”
小霜提裙上榻, 歪在枕头上沉默了半晌。
水桃侧脸瞧去,因问道, “你怎么不说?”
“我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我看你不过是来蹭我床榻的罢。”
小霜听了嗤地一声笑道,“我能惦记你多少东西,你我现在都是瞎鸡捉虫子,靠造化罢了。”
两人嗤笑一阵,小霜再正经起来,凑身过去小声问道,“怜悯归怜悯,给她写钱打发了就是,何苦非要将她留下。”
“那姑娘与丰乐楼有缘分。”水桃道。
“你能探着虚实,我自然信你。”小霜笑道。
水桃翻身爬起来,又突然转了话题说道,“东仓山有鬼。”
小霜被吓了一跳,嗔怪道,“好端端提什么鬼不鬼。”
话方说罢,小霜一愣,因悟道,“你是说东仓山像小咸山的那瓦林巫觋学院一般,出了神怪?”
水桃翻身下榻,开门仔细瞧过,见无人窃听,才又回来与小霜小声说道,“近几日我连去东仓山,粗略看去,倒是富庶,可竟然饿殍遍野,好是奇怪!”
“莫不是苛捐杂税太甚?”小霜疑惑紧张问道。
“我怎会没想过,近几日夜里暗暗查了顺义府的进项,赋税倒是比咱们那瓦林还要少些。”
“东仓局从中敛财,中饱私囊的行径当真可恶!”
“这当真还怪不到东仓局去,我探查过,东仓局的粮仓已空空如也!”
“照这么说,还真就......”小霜没敢再说下去,顿了片刻才又问道,“东仓山是整个槐江山的粮仓,东仓官粮耗尽,势必会影响整个槐江山,那顺义府怎么放任不管?”
“书佐局一事,顺义府尚且自顾不暇,更何况远在千里的东仓。”
小霜闻之不禁咋舌。
水桃再与她解释道,“顺义府也是难做,少主当家,哪来的权柄,且我也是听萧太尉说过,这个少主不堪受用......就如同千凡在那瓦林,早些年,若是没有后土校长帮衬着,哪还能苟活至今。”
“哪就是苟活了。”小霜驳道。
水桃白她一眼,只冷笑一声,不去争辩。
“你今夜可还会再去......”小霜思忖片刻复才说道,“再去东仓山?”
水桃知道小霜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思忖便可后方回道,“去。”
“我与你一道过去,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土地管理局世代掌管土地和草木,小霜又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成的,对于大仓山的事情或有帮助,水桃自然乐意小霜一同过去。
只是此去山高路远,小霜又没恢复灵力,怕是不妥。
小霜看出了水桃的心思来,笑道,“我虽然没有恢复灵力,但往昔的符咒还是记得的,我们土地管理局有一种携人同游的符咒,若是得法,仅凭一片叶子便能将你我带去七里之外。”
水桃笑笑,算是应下了。
“给他归置了屋子没有?”小霜又问。
水桃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什么屋子?”
“江应怜。”
水桃摇摇头,道,“哪有功夫理会这个。”
“你看着给她安排吧,别委屈了人家就是。”水桃再嘱咐一遍道。
小霜应承下,略坐坐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