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赶了半日路,终于在通州城东的一方空地上扎了营,燕行云的大帐安排在营地正中央。大帐之内,燕行云躺在用木板拼接而成,上面铺了厚厚垫子,临近帐篷门口的地方还有一张小床,那是高福休憩的地方。
此次出来,燕行云只让高福挑了两个伶俐的小太监跟着,没带多余的侍从。此时已进入小雪节气,今年虽还未下雪,但到了夜间,水已能结成冰,此时帐内烧着一盆旺盛的炭火,使得燕行云的帐内倒不觉得寒冷。
高福领着两个小太监端着铜盆提着木桶从外面进来,将木桶放在床边。高福小心的给燕行云脱去鞋袜,虽是这些年勤加习武,但毕竟第一次长时间赶路,燕行云的脚上已经磨起了好几个水泡。
高福将燕行云的脚轻轻放进热水里,水泡经热水一激,顿时疼的燕行云倒抽一口凉气,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高福说道:“主子忍一忍,赶了这么长的路,先用热水泡泡脚,等一会用过了饭,奴婢帮殿下将脚上的水泡挑了。”
高福说完又从小太监的手中接过铜盆放到近前,用热水浸湿了毛巾递给燕行云:“殿下,先擦把脸吧,饭食一会儿就端上来。”
过了一会,两名小太监将一张桌子搬到燕行云跟前,然后从殿外将饭食端了进来。一小锅萝卜炖的小羊排,加了香料和茱萸,上面飘着一层油花,一盘炒制的菜肴,一碟新作的面饼还有一小锅用贡米加红枣枸杞熬制的粥。
高福先为燕行云盛了一碗炖羊排的肉汤,味道鲜美,又加了茱萸辛辣开胃,一口带着油花的肉汤下肚,燕行云顿时觉得精神恢复了几分。
挥手让那两名小太监下去吃饭,留下高福和自己一同用餐,高福也不推却,随便搬了个箱子就坐在燕行云对面,为燕行云先递上一块热腾腾的饼子说道:“军营之中不比宫内,主子只能将就些了。”
燕行云大口嚼着羊肉说道:“很好了,往日若是在宫内肯定觉着这泛着油花的羊排油腻,但这赶了一天的路,当下就觉着出其的香了,来,你也吃。”
说给给高福夹了一大块羊排,高福双手捧碗接过,燕行云夹了一筷子那盘炒菜,燕行云不知炒的是何物,只见盘中有白玉般的块也有黄色的嫩叶,吃了一口觉得味道相当不错,入口还有回甘,好奇的问道:“这是何物?”
高福答道:“回主子,这是黄芽菜,民间也叫白菜。此菜喜冷不喜热,一般秋收后播种,入冬时收获,不过其不顶饿,味道也不很是出众,种完之后还要勤加捉虫侍弄,民间种植的也不多。但易于储存,不易坏,所以这次行军带的蔬菜就只有萝卜和这黄芽菜,此菜使用将芽菜的芯用猪油炝炒而成。”燕行云点点头,然后也不再说话,狼吞虎咽起来。(pS:白菜在明末清初时才开始大范围种植。)
营地中,军士们和征夫也大都在吃饭,军士们每标可分到一只羊,大概每名军士能分到半斤羊肉,也是加了萝卜和黄芽菜大锅炖煮,军士们用死面饼子就羊肉汤,吃然还能喝上一碗热粥。
征夫们就没有肉了,只是将少许的萝卜黄芽菜和一些采到的野菜放到大锅里熬煮,锅里再扔上几根将肉剃干净的羊骨头。征夫们只能是死面饼子就菜汤,吃完再去盛一碗粥,不过好在菜汤里盐给的足,征夫们都吃的津津有味。运气好的,抢到锅里的羊骨头,仔细的啃着上面还残留的少许筋膜,啃完后再找块石头把骨头砸开,吸吮里面的骨髓,吃的一脸满足。
这些征夫们虽然吃的远不上军士们,但与以后肯定是要留在辽西的军士们相比还是开心的,毕竟他们只是去运一趟粮草,等运到了还会返回原籍。而且这一趟路都是在国境腹地之内,没有危险,道路也比较好走,对于这些服徭役的征夫们来说已经算是美差了。
毕竟这寒冬时节,待在家里就是空耗粮食,等多给大户打打短工,砍砍柴赚些小钱,都抵不上这一冬要吃掉的粮食。出来运送粮草,虽然没有钱赚,但一天三斤的口粮能吃个三顿饱,还能吃到下足了盐的菜汤,在家中也只有在农忙时节为了有力气干活才敢这么吃盐,平日里尽是些清汤寡水。
如此出来运一趟粮草,一来一回将近两个月过去了,冬天过了大半,给家里省了不少口粮,还不耽误回家过年,所以这些征夫们个个也很满足。
自三皇五帝到如今这大虞皇朝,天下的穷苦百姓们都是这么过日子的。盼着天下太平,盼着风调雨顺,盼着老爷们少收些租子让自己一家能吃上一口饱饭,以至于这些征夫们吃不上羊肉但能啃啃羊骨头,能吃饱肚子,吃到有滋有味的菜汤,就能高兴很久。
就这样又行了七天,在这七天里燕行云与第一天一样,都是牵着马随着队伍一同行军,前三天着实是将燕行云折磨的死去活来。脚上的水泡磨了破,破了又起,但好在走了四天后,燕行云算是渐渐适应了这行军的节奏。自开拔的这八天里,叶庭圭虽然感佩燕行云的坚韧,但毕竟和燕行云相处了八年,了解燕行云的性情,感触不是太深。
但步军营都统方元修却是震撼异常,本来第一天见燕行云能走下来他就已经很是惊奇了,但他觉着燕行云也就是这样了,毕竟在宫内娇生惯养的世子,能坚持这一天已实属不易。当晚燕行云也的确在扎营之后就一头扎进营帐里没再出来,方元修心想着这位世子殿下明天都不一定能从床上爬起来,就算起来了估计也要坐车骑马赶路了。
没想到燕行云竟真的一连走了八天,而且越走精神越好,到第五天扎营后燕行云竟然还出来巡视了一圈营地。这让方元修和一众观察着燕行云的诸位将领们对燕行云的看法有了极大的转变。
原本他们都觉着这趟出来陪太子读书少不了被折腾,但没想到燕行云虽然没像话本戏折子里说的那样跟士兵同吃同住,但却也没拖队伍的后腿,没提出过任何让人为难的要求。
方元修渐渐觉着,这趟出来也未必全是坏事,自己若继续留在燕京禁卫中,恐怕这辈子也就是个正五品的都统了。现在虽说去了辽西的苦寒之地,但这位燕国世子能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来军营中吃这些苦头,肯定心中是有着大志向的。
他也听叶庭圭说了,燕行云在朝堂上放言要完成先王遗愿,克服辽东,那如此一来他方元修未尝没有建功立业封候拜将的机会。那叶庭圭能从一个小小校尉直升从四品,他方元修自恃不比叶庭圭差。
如此想着方元修和其他一众将领们的心思也渐渐活络起来,一个个打起精神,在行军和扎营时都更加卖力,将队伍管理的井井有条,力求给这位世子殿下留下个好印象。
既然他们已经绑在了世子殿下这条大船上,而这条大船比原本预想的还要好上一些,那就没必要想着往下跳了,这些个将领大多都是上过战场砍过人的,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有建功立业的希望,就不会去选择混吃等死。
行军的第八天傍晚扎营后,燕行云将叶庭圭和方元修一同唤到帐内,二人进入帐中,看到燕行云端坐在大帐之内,随即抱拳行礼:“末将参见殿下!”
这些日子,燕行云已经吩咐了下去,即在军中见到他行军礼即可,不必行大礼相见。待他们二人行礼毕,燕行云说道:“叶庭圭,将你手下两标骑兵调配给方元修辖制,护卫运粮队伍,其余八百骑今晚喂足马匹。明日一早带上甲胄兵器,再带上两日的粮草,随我一同前往山海关。此地距离山海关还有一百二十里,明天一日之内务必赶到山海关下扎营,方元修率领押粮队伍仍以每日六十里行军,后天傍晚务必到山海关下与我汇合。”
叶庭圭方元修二人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懵了,叶庭圭还想劝阻一下,燕行云没有让他开口,直接说道:“这是本世子的军令,二位将军接令准备吧!”二人无奈对视一眼,低头齐声说道:“末将领命!”随后退出了营帐。
到了殿外走远了一些,方元修拉着叶庭圭说:“叶将军,殿下这是为何啊,好端端的干嘛要带着八百骑急行军啊?”
叶庭圭称呼方元修的表字说道:“时敏兄,你是军中前辈,唤我嗣忠即可。至于殿下的用意嘛,应该是我那日与殿下说骑军急行军,最快也不过一日百余里,殿下就记在了心里,这是想着亲自带着骑军疾行百里是个什么样子,也看看我这一营骑军战力到底如何。对于军伍之事,咱们这位殿下是极为认真的,任何事都想亲自体验一回,就像这几日一直同普通士卒一般行军,只有这样才能将细节了然于心,以备将来战场只用!”
“可是嗣忠兄弟,咱们的首要任务是护卫殿下的安全,明日带着八百骑一路疾行,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方元修面带忧虑的说道:“嗣忠兄弟,要不你再去劝劝殿下?”
叶庭圭摇摇头:“时敏兄,这几日你也应该看出来了,殿下是个心志坚定的人,他认定的事是不会改的,不然刚才也不会不让你我二人说话,而且此去到山海关终归还是在长城之内,想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叶庭圭说完看着方元修还是脸忧愁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时敏兄,你我都是禁军出身,我知你与手下一众将官对殿下的看法大有改观,我也知这次被选来随殿下前往辽西的人虽然都是精锐,但也大都是在禁军中不太得势的,不然也不会摊上这‘发配边疆’的差事。时敏兄你若有建功立业之心,之后的日子里还是要多与殿下亲近,那辽西之地可还有三万多真正发配边疆好几年的虎狼。这些人里也有不少想要上世子殿下这条大船,若是错过了机会,将来恐怕会后悔莫及。”
方元修听完精神一震,感激的说道:“多谢嗣忠兄弟提点。”随后二人一同去安排准备明日的行程。
第二日清晨卯时三刻,骑军营中就开始行动,众将士埋锅造饭喂马整装。辰时初,天刚蒙蒙亮,燕行云带着八百骑一人双马开始向着山海关进发,一路疾行无话,历经五个多时辰,终于在天色将黑时赶到了山海关外三里处。
十余骑人马已在此等候,见到燕行云八百骑赶到,这十余人整齐的单膝跪地,向燕行云行礼:“山海关守将,山海军指挥使江麟率麾下众将见过世子殿下。”
燕行云让众人免礼,随后翻身下马。山海关虽是边关重镇,但因为辽西大宁府掌握在燕国手中,此处已不与蒙古相接,加上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所以此处只有一军戍卫。
江麟年龄刚满四十,却也投身军伍二十多年,曾在燕行云祖父燕骥手下四处征战,屡立战功,这些年一直负责戍卫山海关。
江麟来到燕行云跟前说道:“世子殿下,我本以为殿下明日才能赶到山海关,未能及时准备。半个时辰前我接到殿下派来先锋信使通报,急忙赶来迎候,请殿下随我入关休息吧。”
燕行云哈哈一笑:“将军说的不错,本来是明日才能赶到,但我为了看看父王为我拣选的这一营骑军战力如何,今日一早带他们疾行了一百二十里,用了五个多时辰赶到这里,将军久经沙场,看看我这八百骑如何。”
江麟向燕行云身后的八百骑望去,此时天色已黑,众人举着火把,只见这八百骑虽疾驰了一天,人人面带疲色,胯下马匹因为疲累在躁动嘶鸣。但军容依然齐整,军士们一个个都腰背挺直的坐立在战马之上,虽未着甲,但仍可让人感受到剽悍之气迎面而来,江麟由衷赞叹道:“确是精兵,看来这些年燕京的禁军没有懈怠,马也是好马。”
燕行云听到江麟夸赞,放声大笑,回身喝道:“下马,扎营!”八百余骑齐声答道:“诺!”声浪震地,随后众军士开始下马卸装,划地扎营。
江麟急忙说道:“殿下领着众军士一路疾驰,想是累坏了,还是随我入关去吧!”
燕行云摆摆手:“将军无需多言,我等就在此扎营。只是我们一路轻装简行,只带了两日口粮,也未带马匹的干草,劳烦将军明日清晨差人送来一千石干草,马还是要喂些草料。至于我们,将军不必操心,明日后续押粮队伍就会赶到,仍在此处扎营,休整一天再出关。我颠簸一路,明日是起不来了,后日我入关,劳烦将军带我好好看看这座雄关。”
江麟还要再劝,燕行云直接说道:“好了,将军带领部下回关吧,我实在没精力与将军叙话,扎营之后便要休息了。”江麟等人见燕行云决心已定,不好再劝只得无奈的返回山海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