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娘亲留下的画,气愤之情立刻全消,楚灵均欣然暗道,“师娘与娘亲亲厚,志趣相投。说不定,师娘也留下了什么画作之类,在其中寄托了真情,留存了生魂之气。若是如此,我以后想师娘,便可入画境瞧瞧她。”想到这里,心中激情翻涌,悲喜交集,不禁飘下泪来。
忽觉背上几下刺痛,楚灵均反应过来,扭头一看,果见是锦绣。楚灵均气道:“好你个锦绣!就算攀上衣大公子的高枝,你也用不着谋害旧主吧?更何况。。。。。。”楚灵均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鸟爪,往前一抬,道,“现在这叫手足相残!”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发出的却只有“咕咕咕咕”之声。楚灵均意犹未尽,凝神瞧锦绣的眸子,看它是否能听懂这咕咕之声。
忽见一道咒符凌空飘来,楚灵均感觉到咒符上的热燃之气,忙挥扑双翅,挡在了锦绣身前。不等咒符发作,楚灵均已暗引一个反噬诀,附在了咒符之上。
咒符立刻转向,疾疾飞向袁好修,掀起的风势摇动池旁的白梅树,呼呼之声远胜来时。
咒符转眼已袭至袁好修脸前,却是稍稍停了一停,待得袁好修“啊”的一声惊叫,闪身侧避,便又迎面跟上。几番闪躲不开,袁好修情急无奈,只得先拿双手蒙住了自己的脸。
不论袁好修如何四处逃窜,咒符都如影随形。郝昊叫道:“师兄,快解咒啊!”他虽是喊得急切,身体也做出随时要扑上来搏命的姿态,却始终定立在原地。
株株小火苗在袁好修的头发上燃烧。
轰!待得袁好修一声惊叫,火苗之势才猛地蹿起,小火苗转眼已合成了一片。
袁好修情急之下,先就拿手挥扑了两下,忽听郝昊叫道:“师兄,水明诀!”
袁好修咬牙道:“我知道!”说话间,忙捻一个水明诀,附于自己发上。
火很快灭了,袁好修的头发却已烧得零零落落,幸存下的几缕长发倒是显得突兀。袁好修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惨呼一声,几乎昏过去。师父一向重视仪表仪态,若是见他这般,定是会重重责罚。盘问之下,要是再禁不住,说出想要私闯师娘寝殿,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在谪仙门有立足之地了。
郝昊疾步如飞,赶至袁好修身边,道:“师兄,咱们快走吧。”
袁好修道:“走?我这个样子,怎么走?”
郝昊道:“师兄放心。只消谎称山水居中闯入了阴邪之物,师兄为护卫师娘的居所,才会如此这般。师父定然不会怪罪师兄。”
袁好修的眸光里露出诡异的光芒,望向锦绣和楚灵均道:“谎称?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楚灵均这时候正被锦绣啄得在枝叶间乱蹿。他方才挡在锦绣身前时,一不小心一屁股将锦绣从枝头撅了下去。锦绣本是在假寐,被楚灵均扫了兴致,这便也要叫他受点苦。楚灵均不禁咕咕叫个不停,自是在骂锦绣:“还灵鸟?袁好修这个秃头拙眼的!你到底哪里灵了?见异思迁不说,还小气吧啦。明明是我救了你,不就让你倒下枝头,扑了几下翅膀吗?你又不是不会飞!能跌死你了还咋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贼鸟!混鸟!你再啄我,信不信我给你也使一个火焱咒,让你也跟他一样秃,秃,秃。。。。。。”锦绣竟仿佛听懂了楚灵均的话,他说一个“秃”字,就往他头上狠狠啄一下。
楚灵均眼见自己羽毛飞落,只怕等恢复了人形,头顶就要秃了,无奈双翅一撞,做出人抱拳时的姿态,咕咕几声,只盼锦绣能听懂求饶之意。楚灵均瞧见锦绣眸波微动,不禁暗喜:“嘿,真像是能听懂。”转瞬却又觉得不对,锦绣的眸中竟露出了一种狡黠之色。
楚灵均挥翅便逃,心中“哼”了两声,道:“要不是我不肯恃强凌弱,我用得着怕你?唉!”转念,惊奇之感再次浮上心头,暗道,“袁好修虽是上阶弟子中的末流,也不至于会怕锦绣啊。”不及深想,忽觉背上又被啄了一下,楚灵均不禁大喊道,“衣寒雪啊,你倒是管管它啊!”这话楚灵均自觉衣寒雪听不懂,也自是不想衣寒雪听懂的。若是叫师兄发现他在这里,衣寒雪纵是灵力高强,只怕也是寡难敌众,更何况还有师父。师父一向端严谨慎,谪仙门的重重境界,可是费了他无数钻研之功,灵气之力。他虽是可以向师父解释银簪之事,可师娘的事,未必能说与旁人。在旁人眼中,师父遭受了最亲的两个人的背叛,如今自己这个恩将仇报,寡廉鲜耻的徒儿,竟还敢带着外人私闯谪仙门,轻易还破了师父苦心设下的境界,岂非更叫师父威严受损,颜面扫地?纵是师父从前颇为欣赏衣寒雪,到得此时,哪怕只是为了维护谪仙门的威望,也得与衣寒雪为敌。
楚灵均回味着心中的感觉,忽的暗暗奇道:“为何我会怕?难不成我还觉得衣寒雪若是听懂了,只要我要他帮忙,他就会不管不顾地跑出来?”楚灵均摇了摇头,见锦绣又追过来,心中着实有些烦躁,咕咕几声,意为:“你还来?我可不让着你了!”叫罢,挥翅迎上。
这时候,底下袁好修与郝昊抬头望着挥翅打架,尖喙乱出的楚灵均和锦绣,眸中都露出一种诡异之色。
郝昊道:“师兄,这就是你说的情深不渝,绝不独活?”
袁好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你没听过打是亲骂是爱吗?”
郝昊见锦绣一口啄过去,楚灵均咕咕叫着,挥翅跳脚,立刻以同样的招数反击,脸上的肌肉抽了抽,道:“真够亲亲爱爱的。”见袁好修露出难堪之色,忙转了话题,摆出求教之色,道,“师兄,方才你为何不反击?”
袁好修道:“关雎这种灵鸟不受符咒,若是强加,必遭反噬。”
郝昊道:“照这么说,这还真是关雎。可师兄为何不直接使用灵气?符咒在咱们谪仙门本就是末流仙术。”
袁好修瞪了郝昊一眼,道:“若是弄死了它,难道要靠你去寻殿中的生魂之气?纵然是寻到了,寄于物中的生魂之气,因情而凝,也唯有因情而化,才能为生人吸收。”
郝昊道:“这关雎还能化活生魂之气?”
袁好修道:“情鸟之名,又非是浪得。”
郝昊见楚灵均身上毛羽零落,锦绣仍是瞪目追击,片刻不肯放松,脸上的肌肉又跳了跳,道:“真挺浪的。”
袁好修冷哼一笑,道:“浪?有师娘和小弟子。。。。。”说着,眸中露出淫邪之色。
楚灵均听见他侮辱师娘,立刻气炸了,俯冲直下,径去啄他的眼睛。忽听身后微微一响。楚灵均心头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却已是迟了。他此时小小的一个鸟身,已被一张网牢牢罗住,摔落在地。楚灵均挣扎了两下,但觉这网越缚越紧。楚灵均忙止了动作,抬眼瞧了瞧,但见这张网乃是由布条接成,每一条都残破得像是乞丐身上的褴褛,花花绿绿,各形各色。楚灵均不禁愣了愣,暗道:“五花网。这是师父灵器库的宝贝。因其形色看似五花八门,入网之物犹似受了五花大绑,死活挣脱不得,故而得名。我还只是在《灵光宝器》这一类书上见过。怎么竟到了郝昊手里?偷的?他有这胆吗?”隐在心底的念头不顾楚灵均的逃避,一个劲地要翻将出来,楚灵均终于忍不住想道,“难道师父竟会给他?他们两个到这里来,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们说是奉了师父之命。什么命令?还需动用师父心爱之物?”
楚灵均越想越觉得不对。正是恨不得恢复本身,向他们问个清楚时,忽听袁好修笑道:“干得好!如今咱们捉住了它,引那只下来定是不难。这一双鸟儿互相之间的情气,定然能诱动师娘留下的生魂之气。”
郝昊笑着点头,忽然道:“怎么引?”
袁好修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长长咳嗽了两声,道:“从长计议。只要它们两情相悦,抓住了这只,那只早晚自投罗网。”
郝昊眸中忽然露出一种诡诈的笑意,略略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说咱们那位小师弟,是不是早晚也得回来?”
袁好修转眸望向门窗幽幽的寝殿,道:“他若是敢回来,也不过是自投罗网。”
郝昊脸上露出痛惜之色,道:“若不是那个姓衣的,他受了挞灵鞭,还不是任凭咱们两个搓弄?生死全在咱们手里。”
楚灵均虽已听衣寒雪说过这般顾虑,自己从前体察师父和师娘爱惜弟子,盼众人团结和睦之心,未曾愿意深想,心中却也隐隐自知处境艰难。此时听他们一字一句如此明白地说来,却还是忍不住心头震颤,暗暗愤然道:“两个死不要脸的!郝矮子,想不到你比袁大头还恶毒。死袁大头,冲师父和师娘的面上,我方才才没有烧你的脸面。早知道你们两个不要脸到如此地步。。。。。。”他一时气愤,随意发泄,想到这里,却不禁起了不忍之心,暗暗叹息一声,心中转而生起悲凉之意,又道,“师娘若是知道他们这般,该有多伤心。师父若是知道。。。。。。”
忽听一声低喝,声音虽是不大,也让人觉出其人所暗蕴的气息乃有囊山容海之盛。袁好修和郝昊早已吓得僵立不动,过了一会儿,方齐齐下拜,恭敬地道:“师父。”
楚灵均的脖子不自禁向后转了转,却又立刻往回弹了弹,再接着,又忍不住向后转了转,却又立刻扭了回来。如此几次,终究不敢回头。
叶千钧脚步无声,缓缓走近,楚灵均却感觉到熟悉的强大的气息,不禁激动得浑身轻颤,心中喃喃道:“师父?”
叶千钧在楚灵均身后两尺处站定,沉声道:“事情已经办完了?”
袁好修本是垂着头,此时狼狈不堪的模样,能遮挡一点是一点,这时候听师父问话,悄悄拿余光瞥郝昊。
郝昊却是收紧了嘴角,摆出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
袁好修无奈,只得微微抬头,禀道:“师父,都办完了。”
叶千钧道:“那你们还留在这里?”
袁好修道:“弟子,弟子见此处有阴邪之物,怕它们扰了师娘的居所,故而,故而。。。。。。”
叶千钧道:“阴邪之物,在哪里?”
袁好修道:“抓了一只在这五花网中。还有一只。。。。。。”说着,向枝头指锦绣。锦绣向叶千钧望了一眼,眸中露出惊恐之色,扑棱棱几下,早飞得影踪全无。竟仿佛连它都能感觉到叶千钧身上强大的灵气。
郝昊见叶千钧面色微沉,似是不悦,忙打断袁好修道:“师父容禀,定是师兄和弟子护卫本门心切,不小心弄错了。”
叶千钧道:“弄错了?”微微出了一口气,道,“你们是刚开始修行的低阶修士吗?护卫本门?若是让别的门派知晓,谪仙门的高阶修士竟将两只学舌的鹦鹉,当成了阴邪之物,哼,只怕谪仙门的牌匾为师都没脸挂着。”
袁好修恼羞惧威,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求道:“师父,您看弟子这头发。这鸟若是寻常的鹦鹉,弟子怎会受火焱诀的反噬?还请师父明察。”
楚灵均浑身一颤,但觉祸水“哗哗”泼到了自己背上。背上刚起了一阵阴寒之感,便觉师父高大的身影已向自己缓缓贴近,楚灵均但觉泰山压顶,围裹着自己,覆下遍地的阴冷。
一股沉浑的灵气涌来,楚灵均便连鸟带网向后飘去。杂七杂八的色彩在楚灵均眼边晃了晃,随即便不见了。楚灵均知道是师父收了五花网,瞧见郝昊面如土色,不禁暗暗欢喜。感觉到自己的双足落在师父宽厚的掌心,起初的慌张已渐渐消散,此时但觉满心都是怀念之情,想到前事,念及此况,不禁悲喜交杂。
叶千钧道:“你方才说事情办完了?”
袁好修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浑身战栗道:“您是说。。。。。。我身上沾惹了。。。。。。”
叶千钧面色一沉,暗蕴怒色。
袁好修立刻噤声,磕头道:“弟子知错,弟子知错!”
叶千钧向郝昊看了一眼,道:“带你师兄下去吧。”
袁好修和郝昊如蒙大赦,袁好修心怀羞惧,忍不向就要奔逃,几次都叫郝昊拉住了手臂。楚灵均见他们不敢在师父眼前失了仪态,备受煎熬地维持着不紧不慢的姿态,不禁心生怜悯,暗暗叹了一口气。
忽听叶千钧道:“你倒是还有心思为别人叹气。”
楚灵均愣了愣,心道:“难道师父能听见我在心里叹气?”悄悄抬眸,见师父确实是瞧着自己。眼见已被发现,忍不住又想叹气,想到师父,立刻憋了回去。
叶千钧道:“怎么?还要为师给你解咒?”
楚灵均听他自称为师,霎时心情激荡,眸含热泪,忙边挥翅边向下跳。还未落地,便已变回了人形。楚灵均落身跪地,道:“师父。”
叶千钧微微点了点头,道:“衣公子,是要本宗相请吗?”
楚灵均不禁心神颤动,道:“师父。。。。。。”
本已半开的竹门里,翩翩走出一个人影,仿佛从幽暗里拔起的一根修竹。
楚灵均只怕师父会大怒,忙蹿起身来,挡在师父身前,道:“师父,是我带他来的。也是我。。。。。。带他进师娘的寝殿的。”
叶千钧道:“你还知道自己有错啊?既知有错,还敢替别人求情?”
楚灵均道:“师父,我也是没有办法。若非如此,我如何入得了谪仙门?又如何见得着师父您呢?”
忽觉手臂上微微一寒,却是被衣寒雪一把拽到了身后。楚灵均没想到衣寒雪竟敢在师父面前如此,不觉愣住了。恍惚见衣寒雪向师父行了一礼,道:“是我带他潜入此地的。”
叶千钧的眸光从衣寒雪脸上转到楚灵均脸上,又从楚灵均的眸子转到衣寒雪的眸子,眸中带着一种时明时暗的奇异之色,道:“你们。。。。。。”
楚灵均双手齐摇,道:“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衣寒雪道:“没有。”
楚灵均自觉在师门处境尴尬,只怕连累衣寒雪,可当他听见衣寒雪斩钉截铁地说出“没有”这两个字时,心中却好似针刺钉钻一般的疼。
叶千钧瞧了瞧霎时面色惨白的楚灵均,又瞧了瞧忽的抿住了嘴唇,微动的唇角却似言犹未尽的衣寒雪,眸含深意地点了点头,道:“没有就好。”
楚灵均觉察出一种异样的气息,惨白的脸上忽的现出赤红之色,羞窘道:“师父,你想多了。”
悄悄拿余光去瞧衣寒雪,但见他眸色沉凝,微蕴寒意,底下又似有焰气欲扬之态,不禁自觉心上又被割了一刀,暗凄道:“他这冷霜蕴火之色,分明是生气了。唉,幸好我断了师父的话。”转念越发觉得愧对衣寒雪,暗道,“他在众人心中是高山寒雪,幽谷深花。因我被误解,尤其还辱及清誉。。。。。。换做是我,只怕早气得头发都直了。他这般自持,会不会气炸了肚子?”越想越觉得担忧心疼,倒是将为自己哀戚的那份痛楚压了下去。
正是欲望不敢望,悄悄琢磨着怎么找一个由头,好深望凝视他的眼眸,将他的神情心绪细察一番,忽听师父道:“说吧,发现什么线索了?”
楚灵均回过神,却又愣了愣,道:“什么,什么线索?”他虽预感师父见他来到师娘的旧居,问及线索,必然指的就是师娘,可一想到师父一向爱重师娘,先前打定的主意,立定的心志,便都浮萍般飘荡难凝。
叶千钧眸色沉凝,盯着楚灵均的眼睛,掷地有声地道:“你偷偷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你师娘的事?”
楚灵均蹙紧眉头,挣扎道:“我。。。。。。”忽的软软出了一口气,垂头道,“我想师娘了。”
叶千钧点了点头,道:“你想你师娘不假。可你来此,更是为了找为师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