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架马车先后驶离，黑甲卫也迅速的撤去。
雷声不时响起，轰隆轰隆，像巨石砸向大地，雨也依然在下，又重又密。
若不是一地破碎的瓷坛，刚才那处的场景，简直就像恍惚间的幻觉。
“公子，我们要回去吗……”
侍从默默咽下后半句话。
毕竟现在看来，崔将军今天是到不了了。
伞下的人一动不动，半晌只传出来一句，
“回府。”
*
凌不疑几乎是跳下了马车，飞一样的冲进了别院。
崔琢推开云逸递上来的伞，刚跨了几步又退回来，
“你去袁府报个信，突然出了事情，让他别等着。”
云逸点头，“是。”
推开门进去，看着跪在床榻边的崔佑，就知道情况恐怕并不好。
“阿猿”
霍君华仰躺着，眼神有些涣散，“杏花摘来了吗”
崔佑声音放的很轻，像怕吓走了什么，“我这就去，你最爱杏花。你要多少，我都摘给你。”
霍君华的视线缓缓移动，看着崔佑，眼神是惊人清明，
“阿猿，我当初，要是嫁给你就好了。”
崔佑嘴唇颤抖，泪水溢到眼边。
“我当初，要是嫁给你就好了。”
霍君华定定看着他，“我是笨蛋，是蠢货，我早就应该嫁给你。
我若是嫁给了你，我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崔琢落在凌不疑后面两步，神色颇有些复杂。
如果凌益没娶霍君华，就不会被提拔照顾，孤城说不定不会破，霍家也不会全灭。
并且，崔霍两家若能结姻亲，那真是，权倾朝野啊……
崔琢收回思绪，若是叔父子嗣众多，那就不会有她什么事了。
大概会荣华富贵一生，当个某家主母，考虑到制衡因素，说不定还得和某个皇子结亲。
“阿猿，我对不起你。”
霍君华的视线向后转移，随后瞪大眼睛，头微微抬起，
“过来。”
泪流满面的崔佑让开位置，凌不疑靠到床榻边。
已经油尽灯枯，虚弱不堪的人，好像一下子回光返照。
霍君华颤抖着半抬起身，眼神可怖，她一把抓住凌不疑，
“不要忘了，我们的仇”
凌不疑语气带着决然，
“我不会忘，此仇，必报。”
“好。”
霍君华终于放心，她的头微微抬起，身体无力的倒回去，
“阿狸啊”
“阿狸啊”
她有气无力的呼唤了两声，最终望着头顶的帷幔，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君华——”
崔佑泣不成声，崔琢上去扶住了他。
凌不疑伸手抚上霍君华的眼睛，合上了她眼皮。
“放心”
微不可闻的呢喃。
如果说先前尚且在彷徨犹豫的话，那么这一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崔琢扶着几乎要倒地昏厥的崔佑，眉头不禁皱起。
好消息是凌不疑的行动可以确定了。
坏消息是他要直接提刀上门了。
*
霍夫人的后事在杏花别院举办，凌不疑和崔佑亲手操持，崔琢起到了一个参与作用。
没有大肆操办，也没有让别人来吊唁，一切都迅速且安静。
青白高挂，帷幕重重。
崔琢第一次见到了藏在屋院深处的祠堂。
如山的碑林。
她静静端详着。
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而霍君华和凌不疑这对，假母子，真同盟，装疯卖傻，认贼作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而现在所有能光明正大报仇雪恨的路都被堵死，再加上唯一的知情者同盟死去，换谁都该鱼死网破了。
……不对。
自己现在知道的有点多，算得上半个知情人了。
崔琢看了眼跪在前面的人。
我会替你求情的。
凌不疑看到了余光中的袍角，没有回头，依然看着眼前的香烛，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总会有这么一天。”
崔琢很认可这句话，“能达成目的的话，付出性命也值得。”
她一直怀着如此的决心。
“只是怕付出了性命，也得不到公正。”
凌不疑意有所指。
崔琢一挑眉，低头看他，“你要是死的利索了，肯定会有人还原真相的。”
没错。
凌不疑要是同样死了，那文帝乃至朝臣，都会着重于其中的隐情，崔琢顺水推舟，不成问题。
可他要是死的不干脆，那就是一半人大骂，弑亲杀父，一半人疑虑，为何如此，文帝在上面，震惊愤怒且被吵的嗡嗡头疼。
而那时崔琢是骂他还是帮他，就不好说了……
凌不疑听到她的回答，心中反而安定下来。
他会带着凌益全族一起死，亲生报当年之仇。
死不足道，只是，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而现在知道的最多，最值得信任的，也只有崔琢了。
也幸好她的想法一直没变过。
死亡会消散他们之间的恩怨，而不牵扯什么仇怨纠葛的话，崔琢会是最可靠的朋友。
*
两个人无形中达成了一致，气氛也宁静下来。
“凌益！”
一声怒喝打破了寂静。
“你怎么还有脸来见她！这里不欢迎你们，给我滚！”
崔琢心下了然。
啊，叔父。
明明是一个温吞倒有些怯懦的人，在面对凌益的时候，总会一下子强势起来。
“崔侯，外面已经传了许多你与姐姐的流言蜚语，你就不怕姐姐身后，遭人非议吗？”
凌不疑早已经两步踏出去，崔琢慢悠悠跟在后面。
淳于氏还真是，哪都有她。
“你这个不要脸的毒妇！你少往君华身上泼脏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一样，是奸夫淫夫吗！”
崔佑挡在两个人前面，不但骂起来的战斗力惊人，反手就给了凌益脸上一拳，动作快的别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愧是武将。
凌不疑面无表情走的他们边上，凌益扶着脸，还挺无辜，“他为何出手伤人”
“伤人！我打的就是你！”
崔佑撸起袖子就要上手，崔琢此时终于到位，一把给他拉下去了。
淳于氏大概也是安心许多，搀着凌益开口，
“子晟，七日后是你阿父的五十整寿，侯爷打算在府中设宴，天南海北的凌氏族人都已经赶到了。
你阿父今日来，本是想邀请你阿母参加寿宴，谁成想，姐姐竟突然仙逝，与我们天人永隔了……”
淳于氏眼睛眨巴几下，挤出几滴眼泪来。
崔琢都要在心里叫好了。
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霍君华头七，凌益过五十大寿。
正想去杀人，人家就全族齐聚。
这叫什么，这叫命中注定的灭门大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