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醉虽不是宫廷御酒,但也是祁国三大名酒之一。蓼花露、荔堂春她都喝过了,唯独这桃李春风醉还未喝过。听闻这酒的制作工艺唯有每次朔昭节时,在顺河边的廊桥夜市里,一位常年挑担子卖酒的老叟才知晓。
丹淑一开盖,那酒的香气便溢了出来。师雪妍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味甘冽而清透无杂,酒味淳香深厚,饮下齿间仍留有余味。
“果真是好酒。”
正应了珺宁那句:十年佳酿难再得……
估摸着那老叟的年龄和古人能活的岁数,她能喝到桃李春风醉已是十分满足。
南凌珺宁却尝不出多少味道,她对酒可没有多少兴趣,尝了一口也就放下了,只不过知道师姐姐喜欢,心里便想,即便拼着皇叔的责骂也定要给她喝上。
她笑得甜柔,忽然道:“姐姐喜欢就好,也不枉费我千辛万苦,又使钱又使力才找到这坛酒,可我记得师姐姐以前不爱酒的,怎得突然喜欢上了?”
师雪妍的唇角蓦地一僵,随即解释道:“有些东西,开始不喜欢,后来不知为何就喜欢上了。”
这喜欢一词似是给了她启发,她的唇角又弯了上去,话锋一转,带了几分调侃的笑意,道:“就像有的人,明明开始很讨厌,后来不知怎得就喜欢上了。”
南凌珺宁顷刻红了面颊,背过身去,嘴里还嘟囔着:“我费心费力找酒给你喝,你还笑话我。”
师雪妍侧头看她,见少女一张芙蓉般的娇面玉软花柔,着实惹人怜爱。
她忍不住偷笑两声,一面慢慢吞吞吃了一口粉圆子,一面缓缓而道:“江湖潇潇,博场纵逍遥。平沙万里吟魂怨,斜阳未及阴崖山。九州白骨断魂,烟烽卷上夕楼。美人弦歌酌玄酒,挥袂长剑一生休。”
“这搏名录中的江湖侠客,翩翩美公子秦游风,公主觉得如何?”
师雪妍本想看她害羞,却也不过少刻,她便回过身来,抓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霏薇忙抢下她的酒杯:“我的好公主,您这样喝酒可是要醉的。”
南凌珺宁却低垂着头,闷闷地叹了口气,道:“霏薇,丹淑,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和师姐姐单独待会。”
二人相视一眼,丹淑只用眼神“告诫”师雪妍:姑娘你可少喝点,若是喝多了回不去,明日我和你都得被老爷扒层皮。
师雪妍自以为领悟了,朝她点了点头:去吧,我会好好看着公主。
这番没有默契的无声对话宣告结束,师雪妍才刚回过头来,南凌珺宁又为各自斟了一杯酒。
“师姐姐,你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师雪妍本想劝她两句,却没想到因她一句话,自己先破了防。
喜欢……
呵……
她突然觉得胸口窒闷疼痛,脑中想起了那个给了她爱情,又亲手撕碎她心的人。
她还记得回A市后第一次见皓东延的情景,那是由一双八厘米高跟鞋开始的狗血相遇,她摔下楼梯,被死党小胖抬进了自家医院,然后就看见他。
皓东延清俊的脸上挎着一副眼镜,从眼神到细微的表情都显得很冷。只是一眼,她就认出了这位高她一届,和她死党小胖同一个班级的皓东延。这人可是A大医学系的风云人物,高才生,人聪明,长相也英俊,当时不知迷倒了多少学姐学妹。
只是这个人,太冷,每天话都没几句,朋友也只有那么两三个。
有一次她去唱K,恰巧遇到了在旁边包房狼嚎的小胖,过去和他们系的人喝了几杯。那时的皓东延静静地坐在角落,不唱歌也不喝酒,目光定在屏幕上,不知在想什么。后来她每次跟他打招呼得到的都是不咸不淡的回应,奈何小胖和他关系好,两人走哪都在一路,她也不好装作看不见。
这一来二去,她与皓东延就熟了起来,只是多年过去,这种熟悉已变得陌生。但唯一不变的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就不争气地开始快速跳动,超出了她的正常心率,仿佛是在告诉她。
嘿,你喜欢他。
你还是喜欢他。
如今这一世再来回忆这个人,她依旧落了泪,真是……没骨气啊……
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想将那种不畅快的伤怀之感压下去,却发现只是徒劳。
“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但是他负了我,喜欢上别的女人。”
这酒太浓烈,和师雪妍往日喝的甜酒不同,若是放在现代,可算实打实的高度数白酒。南凌珺宁本就不大能喝,这两杯又喝得猛了些,便开始晕头晕脑,对师雪妍的话没做细想,只是听见自家姐姐受了委屈,当下便画好了阵线,一拍桌子,怒道:“师姐姐你告诉我负你的人是谁!我南凌珺宁定要他好看!”
师雪妍咬住嘴唇,眸中已蓄满了泪。
“罢了……不重要了……”
这个人与她……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再回忆不过是徒增伤感,她深吸一口气,抬起酒杯来与珺宁相碰:“田园花下落心灯,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骗人的……在这劳什子的朝代,男子都是三妻四妾,谁来和我们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师雪妍这边还在抱怨着,那边南凌珺宁已经骂了起来:“秦游风这个傻子……他难道就看不出我喜欢他吗?他居然……让我离他远一些……什么大侠……他就是个混蛋!”
骂完之后,二人又相视而望,忽然有种今天才认识对方的感觉,又接连喝了几杯,俨然一副酒友会酒友,不醉不归。
等丹淑和霏薇觉得不好破门而入时,两人已烂醉如泥,在桌前讨论起自己这辈子该找什么样的男人。
霏薇当下就慌了,让在门外看得目瞪口呆的常正去准备醒酒汤,好在这里再没有其他人,西苑正门处也有侍卫把守,不然此事若是被传出去,不止有损皇家威严,怕是公主和师姑娘都再难嫁人。
丹淑则哭笑不得,谁人知道自家姑娘在外面老老实实,一副名门闺秀的淑女模样,举手投足也无可挑剔,但只要一关起门来,要有多疯便有多疯,偏偏老爷又是个极重清誉之人,如若现在就将人提回去,她们二人都难免一顿家法,所以只能给霏薇出主意。
“霏薇妹妹,如今这般情况,出府已是不可能了,不如今夜便宿在这,皇宫那边可有人知会?”
霏薇想了想,便道:“此事还要通知邱管事,着他遣人去皇宫和师府报个信。”
丹淑是个聪明伶俐的,平日里也敢自己拿主意,思来想去,却还是觉得不妥,只能换个说辞。
“老爷最重清誉,将姑娘看得紧,姑娘夜宿王府之事绝不可说。”
霏薇眨眨眼,一时没了主意:“那该如何说?”
“就说,因姑娘教习公主画艺到深夜,去皇宫用了夜宵,不便回家,不得已宿在了皇宫。”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往两人小的时候更为亲昵,经常睡在一处,想来老爷也不会怀疑。
“这如何行?”霏薇听后却皱起眉头:“明早师太傅一进宫,怕是瞒不住!”
丹淑摇头道:“明日是休沐,老爷习惯去霁云山上的青云观打坐一日,此事定不会暴露。”
霏薇不住点头:“如此再好不过,否则师姑娘受罚,我们公主比谁都心急。”
二人叹了口气,便开始“收拾”自家姑娘。
师雪妍尚且保存了一丝理智,还知道这是在王府,又见外面天色晚了,吵着要回去,只是一站起来就跌坐下去。
南凌珺宁则是完全喝晕了头,扯着师雪妍不松手,两人一会哭一会笑,直将两个婢女折腾得叫苦连连。
过了约莫半刻钟,醒酒汤才熬好,常正拖着两碗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才刚到西苑门口,便见两个身影。
细雪纷纷,更漏将残。
一人浴雪而立,一身黑色劲装,他的手中拿着伞,遮在多他半步的男子头顶。
一人站在伞下,一身深星蓝大氅,配黑色狐领。
虽看不清容貌,但光看那背影,也觉华贵不可攀。
待反应过来,才张着口结结巴巴道:“殿……殿下?”
那人回过头来,冲他淡然一笑:“常正,多年不见,你都这般大了。”
常正想要跪下,却被他快步扶了起来,这一来二去,托盘里的两碗醒酒汤已洒了一半,他倒吸一口气,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赶忙要折回去重新熬,却听那人道。
“里面……是怎么了?”
常正“啊”了一声,随即将目光移向已经乱成一团的西苑,现还觉心有余悸,还好自己溜得快。
“公主和师姑娘……喝多了。”
那人点头,接道:“你去再端两碗醒酒汤来。”
西苑此时很是热闹,南凌珺宁在房间里到处找棍子一类的东西,嘴里还嚷嚷着要找秦游风比武,霏薇一人拉不住,丹淑过去帮忙,唯恐金枝玉叶有个闪失。
师雪妍则趁机一个人跑到外面,脚下一滑跌倒了,干脆不起来了,将脸埋在白狐毛领中,哭得声泪俱下。
据师雪妍事后回忆,应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蓁胥皱眉,刚想进去呵斥两句,却是先有人伸手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伞走了进去。
黑色绣云纹的长靴由远及近。
他在她身前蹲下。
她缓缓抬起脸来。
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他的伞上,却是一样的冷。
白玉银冠,一双眼如朗月疏星,沉入渊水,又浮出几许曈昽,
她醉眼惺忪,歪着头看着面前的人,感觉不出他这双眸子到底是寒意多一些,还是暖意多一些。
少刻,只见他弯弯唇角,笑问道:“为何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