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众人在可敦城歇息了一日。
便在城内闲逛起来。
只见里面的布置显然十分奇葩。
城墙大部分都是残垣断壁,里面的建筑物有一半却恢复起来了,上空都是黑烟滚滚,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时传出,很显然,铁木真将契丹、汉人工匠全部安置在里面,而这些建筑物也是他们恢复起来的。
中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帐篷,看起来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序。
以前,这里是萧燕燕亲自设置的专门用来镇守漠北的大镇,可驻扎两万精骑,自然很大,时下除了这些工匠,自然就是铁木真的怯薛军了,而狼居胥山附近就是其最大的斡鲁朵所在。
眼下他还没有一统漠北大草原,斡鲁朵的分布自然与真实历史上不同,真实历史上,大斡鲁朵可是在温都尔汗附近的。
于是在可敦城附近就有两万精骑,据说他在南面(后世乔伊尔)、东面(温都尔汗)还有两个斡鲁朵,三地互相之间的距离都在三百里左右,对于游牧部族来说这显然不算什么,最快两日也就到了。
一想到耶律铁佛大王曾在这里长期驻守,这里的两万精骑以及周围的草原十八部还成了耶律大石西进的重大仰仗,律忠不禁感慨万分。
说来也巧了,铁木真让哈赤斤和薛阔阔陪着他们逛,到了后来律忠假意不敢耽搁哈赤斤太多时间将其支走,于是便只剩下薛阔阔了,顿时有了机会向其询问究竟。
“你来自拔野古部?”
“拔野古?不明白,对了,在下所在的部落当时叫巴尔虎,成吉思汗也是这样称呼我部的,眼下已经全部变成蒙古部落了”
这估计就是转音的缘故,律忠点了点头。
“巴尔虎?或许吧,你可知道自己小部落的名称?”
“知道”
“哦?”
“大逻便,说起来与贵部还颇有渊源,竟然也叫述律部”
律忠一听大喜。
“那你可知晓一个叫做萧挞奴的人?”
“萧挞奴?没听说过,或许因为在下年幼时便被掳到乞颜部,并不知晓太多本部典故吧”
“那你这个名字?”
“本来只有阔阔一名,后来来自巴尔虎的人越来越多,中间也有我曾相识的老人,建议我在阔阔之前加一个薛字,便同意了,按照蒙古人的语言,就是一名黑壮汉,嘿嘿”
“你可知道我家大汗也是出自述律部?”
“哦?这倒是不知晓”
无论如何,经过律忠这么一提点,薛阔阔显然对他们亲近起来。
“听说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十人?”
“不,包括我在内共有十人,都是曾在狼居胥山单枪匹马猎杀过老虎或者黑熊,份量也要在三百斤以上者才有资格进入”
“可有名字?”
“大汗取了一个‘克什克腾’名字”
“克什克腾?不错,倒是一个好名字,对了,你们十人都是来自不同部落吧?”
“不错,乞颜部有两人,蔑儿乞惕部有两人,来自巴尔虎的只有我一人”
“你武艺最强?”
“那倒不是,或许是因为我平时沉默寡言,但对于大汗交待的事情办的还不错吧”
律忠暗忖:“他显然不会契丹话了......”
正说着,前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只见一队怯薛军押着几个精赤着上身的雄壮汉子去往了铁木真的大帐方向。
律忠见其发型颇有些类似契丹人,不禁心里一动。
“阔阔”
“大逻便”
“这是......”
“哦?在我部以北便是北海,在其东部广袤的地方有一个大部落,叫八剌忽,原本是柔然余部,后来大量巴尔虎人进入到那里......”
他突然停了下来。
律忠知其意,叹道:“几十年前,粘八葛人背叛大辽帝国,勾结金人攻陷了可敦城,导致大量的契丹人向北逃亡,他们自然不能自称是契丹人,便以巴尔虎人自称,与柔然人融合后便是八剌忽了”
薛阔阔也是有些触动,“按照大逻便的意思,巴尔虎部的大部分人都是契丹人?”
“也不尽是,但显然是以契丹人为主,当时叫做乌古敌烈统军司,契丹人藏在乌古部、敌烈两部中,多半在敌烈部中,所谓敌烈部,实际上就是契丹两大部之一、皇族出身的迭剌部”
“对了,这些人为何被抓?”
“一个月前,我部征服了北海东岸,那里山高林密,大汗称其为林中诸部,还让大萨满豁尔赤担任其万户长,不过该部似乎又分为两部,一部是使鹿的,多半是以前的柔然人后裔,一部则是使马的,按照大逻便的说法,自然就是巴尔虎人了”
“使鹿的柔然人倒是服服帖帖接受大汗的管束,但使马的巴尔虎人却不同,他们的反抗十分强烈”
“林中诸部成日间与熊虎之类打交道,十分凶悍,战力也十分强悍,但其草原面积不大,还分散于各处,都是一个个小部落,自然被我部各个击破”
“征服该部后大汗将其精壮者编入怯薛军,但这些人依旧十分想念北海一带,时不时就偷偷逃跑,这些人显然就是这样的”
贝加尔湖东侧的巴尔虎人后来一部分变成了达斡尔人。
此时又有一小队士兵从其身侧经过,为首一人高高瘦瘦,骨节却大得出奇,面相极为凶恶,见到律忠等人还愣了一下,正要发作,见到薛阔阔在便堆起了笑脸,还弯腰施礼。
他们走后,薛阔阔说道:“此人叫完颜奴哈乞,还是金国皇族子弟,常年镇守北境,还在黄龙府之北的胡里改,因为与掌权者不合逃到我部,大汗大喜过望,很是重视他,还将二汗哈萨尔的女儿嫁给了他”
“不过并未让其执掌重兵,只让其带领一百怯薛军,但却享受怯薛军大统领者勒蔑一样的待遇,封了千户”
“哦?大汗认为他是来自金国的奸细?”
“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不过是认为这个做法十分奇怪”
律忠看了看他,“阁下刚才自称沉默寡言,以老夫来看,显然名不副实,可是健谈得很”
薛阔阔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你们估计也听出来了,我的蒙古话并不流利,估计是里面带了不少述律部的口音,便在亲卫中时常被人嘲笑,这才很少说话”
“你们虽然讲着突厥话,但有些口音似乎与我部很像,顿时觉得十分亲切”
律忠点点头,他说道:“我这把刀也是用乌兹钢打制的,原本想送给你的,不过你拿到了也不敢亮出来,还会授人以柄,眼下我部与蒙古部已经结为盟友,今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以你的才具,再次见面时多半成了将领”
“届时老夫会有重礼相送”
薛阔阔显然有些感动了,感动的不仅仅是律忠所谓的“重礼”,而是他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多谢大逻便”
律忠想了想,问道:“时下大汗既然进行了会盟,又自称成吉思汗,显然舍弃了金人封给他的‘扎兀惕汗’名号,金人自然不满,不知......”
薛阔阔向四周望了一下。
“大逻便,此事我倒是十分清楚”
“哦?”
“以前,蒙古诸部也有一个大汗,后被塔塔尔人出卖给了金人,金国皇帝将其钉死在木驴上,这件事被蒙古人视为奇耻大辱,但却暗中隐忍”
“金人赐给大汗‘扎兀惕汗’名号时,还欢欢喜喜接受了,在斡难河大会诸部时,还派遣曾在金国游学的札鲁忽赤忽都忽前往金国中都进献宝马、美女,当时我就是护卫之一”
“金国皇帝不虞有他,开开心心接受了,不过据札鲁忽赤所说,金国时下军备松弛,国内腐败崩坏,按照他的说法完全不足为虑”
“那为何大汗要先攻打西夏国?”
“大汗会盟诸部时曾说过,金国再是腐坏也不是一日可下的,必须要秉持先弱后强的策略,先打西夏国早就他的盘算之中,他还说过,有了西夏国的人口,特别是匠人,假以时日,金国旦夕可下”
“会盟时我一直站在大汗身后,斑斑桩桩都很清楚......”
“啊!”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惨叫声,声音十分凄厉。
律忠等人对望一眼,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距离铁木真大帐最近的有两座小帐,一座是其长子术赤的,一座则是怯薛军名义上的大首领者勒蔑的,时下在者勒蔑大帐前面摆了一排木桩,刚才那几个来自北海附近的巴尔虎汉子正绑在上面。
其中一人的肩胛骨、四肢都被几寸长的大铁钉钉住,显然疼痛无比,故此惨叫声不断。
就在者勒蔑的人正要钉向下一个时,律忠心里一动,赶紧走了出来。
“桑昆”
铁木真的大将也学着以前大辽的样子自称“祥稳”、“桑昆”等,律忠便也有样学样。
者勒蔑见是成吉思汗的贵客,便勉强堆起了笑脸。
“原来是大逻便,不知......”
律忠笑道:“如此壮士都钉死了岂不浪费,不瞒桑昆,我年老了,除了骑马,还带着一副软轿,是扎兀惕汗怕我生病时使用的,这样,卖老夫一个面子,放了他们,让其作为我的奴隶为我抬轿,如何?”
作为与成吉思汗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显然知晓时下成吉思汗已经与述律部的扎兀惕汗缔结了盟约,此人是扎兀惕汗的岳父,自然得罪不起,便说道:“也罢,不过您老稍候,我去去就来”
半晌,者勒蔑回来了。
“大逻便,大汗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