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利亚做决定的效率比烤箱强，躲不过的课题就勇敢点呗，反正于她而言没什么坏处，见到面了再去套套话，探探敌情之类的，应该也会有不错的收获。
收到回复的娜娜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好，我会如实回复对方并安排后续你们见面。】
【另外，你要我给你带只司康吗？我朋友教我的，挺好吃】
娜娜其实不觉得利亚会对自己的烘焙成果感兴趣，利亚吃到过的好东西远比她听说过的更多，她知道从自己的烤箱里出来的东西肯定没办法跟世界着名的烘焙师的比，实在是胆大包天班门弄斧了，所以，她只是秉持了反正也烤了好多，问问利亚她要不要吃也没损失的心态加上的这一句话。
所以她根本没想过利亚会欣然答应，这次利亚做决定的速度比刚刚纠结着要不要和加拿大的经销商见面的时候更快。
旁边，娜娜的朋友熟练地掰开一只被烤箱的温度激发出香味的肉桂司康闻了闻，继而露出满意的笑容，只是不知道她的笑是为了什么。
“看来你这老板也不像是那种被惯坏了所以没有礼貌任性自私的大小姐嘛。”
“当然不是。”娜娜接过朋友手里没被咬过一口的那半个肉桂司康。
虽然只有半个司康，但相比起同样体型的面包，她手上的东西要沉上一点，浓郁的肉桂香气和烤盘上另外几只蔓越莓以及巧克力司康的味道碰撞融合，谁都不落下风，没有任何一种味道可以被盖掉，这么几种味道充斥着两个人的鼻腔，也填满了整个厨房，像是要给磨砂陶瓷砖墙也染上烘焙的味道，满溢出厨房的烘焙痕迹飘散开去，融进厨房窗户外的空气里，而不及地的隔断帘子似乎只起到了一个聊胜于无的作用，甚至更小，娜娜觉得那个味道现在应该已经飘到她的客厅去了。
娜娜听利亚说过她没有很喜欢肉桂，所以娜娜决定另外两种味道的各给她拿一只去。
倒不是为了拍利亚的马屁，她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学习成果还不错，她十分庆幸刚刚问了利亚那句话。
利亚经常给娜娜带些点心之类的东西，带她去应酬吃饭也是会叫娜娜想吃就吃，她自己的办公室里的点心零食也让娜娜看着薅，利亚甚至会问娜娜是不是觉得这些零食好吃，好吃的话她再去买些来，去给茶水间和各个部门的零食补给区也都摆上。
不去刻意记得的话，娜娜好像确实有时会忘记利亚的家世背景这回事。
娜娜无数次的觉得，对于她来说，利亚只是一个老板而已，一个完全不差钱的，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的老板。
当然，工作压力也是不可谓不大的，这点整个公司都有目共睹，娜娜不需要为自己去证明什么。
她记得她刚刚和利亚的上一任助理对接工作的时候，对方告诉她，有不懂的就问，有想说的就说，虽然她不一定会回复你，但利亚也不太喜欢别人有关于她的事儿却藏着不告诉她的感觉。
娜娜表示自己记住了，但她忘了这位前辈的下一句话。
“千万记住，不要纠结于看不懂她。”
朋友差点有一刻怀疑自己突然听不懂中文。
“你疯了吧，你居然觉得资本家是你的朋友？江欣娜你老板是不是给你洗脑了？还是你工作这几年脑子精神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朋友定在那儿的动作和紧皱的眉头都无不在表达着她的不可置信，娜娜理解她，毕竟被她整天从盘古开天辟地骂到宇宙尽头历史终结的黑心老板和他的公司在一个多月前倒闭了。
不知道是归功于朋友的诅咒还是黑心老板的报应，亦或是两者都有。
总之就是朋友高高兴兴地拿着公司赔她的钱跑去新疆躲了一个月，这个月，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她大概会每天都来骚扰娜娜。
娜娜自从忙起来就极少和这位朋友见面了，回到家整个人都累得不行了哪儿还有精力跑出去和朋友约着吃饭逛街，她一忙起来，球也打得很少了。
所以她倒也挺开心，她干脆让朋友搬来和她一起住几天，她出差不回家的时候也能有人帮她看家，让这个地方有点人的气息，不至于她每次出差回到家都感觉整个空间死气沉沉的，让她很不舒服。
不过娜娜可没有忘记利亚是她的老板，她只是从来都没有骂利亚的欲望，这点跟差点被黑心老板逼疯的朋友很不一样。
她们之间本质上来说是合约关系，在合约因为各种原因结束前，她们就一直都是这样的关系，娜娜很清楚。
很多时候，娜娜受到的来自工作的压力其实比朋友的更大，所以娜娜也不免偶尔吐槽吐槽，抱怨两句。她没有做得更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利亚知道她们工作压力大，所以她们的福利也比别人更好。
额外送的带薪假，奖金也好，别人都在调休而她们依然雷打不动拥有的周末也好，冥想室，心理咨询室也罢，都让相当多的同事们觉得很值得。
压力大就大吧，反正他们也没少连钱带假连吃带拿。
娜娜倒是有问过朋友要不要来利亚的公司试试看，但历经摧残的朋友明显对她的工作不感兴趣。
她又不是没尝试过满脑子都被工作挤满的工作，她现在就想试试不那么着急不那么卷的工作，上班还能摸摸鱼，不需要焦虑的工作。
朋友其实有想过去开个咖啡店，但这里可是上海，一个没有一个打工人能忍住不卷的城市，所以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家和前公司附近常去的几家咖啡厅每天的状态，很痛快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里可是上海。
“那你就边找工作边在我这儿住着吧，我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太忙，有些工作在慢慢收尾，你正好陪我说说话。”
而且听说秦律正在考虑给自己配一个助手协助自己的工作，没准过了一段时间，朋友会对这个工作感兴趣呢。
就像娜娜也从来没有想过利亚会对自己的司康感兴趣一样。
不过秦律想要个助手的想法由来已久，利亚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她曾经提出过要放出招聘的信息，但被秦律拒绝了，在这点上，秦律有些出乎利亚意料的迷信。
她觉得好的助手不应该是刻意求来的，她更倾向于缘分的指引，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律是要给自己找个对象。
利亚虽然有些意外，但她充分尊重秦律的意见，只管让她自己去找能让她满意的人，而利亚也有记没记的帮秦律留着点心。
秦律倒是安慰利亚说自己不急。
“我现在还没有到会被工作量耽误的地步，所以找助手的事不急，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利亚，否则我压力也大。”
心理咨询的工作利亚向来是让秦律自己看着办的，秦律比她更专业，利亚也从来没有质疑过秦律的专业能力。
秦律来到公司前，希文曾经因为焦虑内耗到失眠而去做过心理咨询，她回来就跟利亚抱怨说心理医生怎么都这么贵，心理健康比身体健康到底是更矜贵些，可是这样的门槛对于想做心理咨询又实在预算有限的人来说就极其不友好，难道他们不配拥有健康的心理状态吗？当今的社会上哪个人不是多多少少有些心理问题的？
利亚一下子被希文的抱怨说得沉默了，她知道希文不是在指责她，但此时她似乎已经听不到希文在说什么了，利亚的视线停留在希文没有停过的嘴唇，耳边是因为陷入沉思而逐渐模糊不清的希文的声音。
她必须承认，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她甚至没有机会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因为她根本不需要考虑这种问题，她完全负担得起。
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仿佛是个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秦律的到来让利亚开心得想要抱着命运之神使劲啃，命运无疑是爱她的，要不然怎么能什么麻烦都想办法给她解决呢？
她觉得她大概是命运最爱的人，且没有之一。
被命运眷顾的人此时已经拉上第二层的厚重窗帘，调上护眼的灯光，倚靠在沙发上开始工作了。
利亚的身子的不远处是一只原木色的碗，里面是满满的酸奶，酸奶中间是几块被白色的酸奶液没过一半的脆桃，木碗底下的盘子也是原木色的，碗旁边还有一只必不可少的原木色勺子。
利亚只要心思在工作上的时候，不管是哪顿饭都会想着敷衍着过去，她是没有做饭的灵感的了，虽然家里还有足够让她完成一桌美食的食材，但她不想做，她也不知道该把这种心理归咎于不想开火还是不想进厨房，况且她也不想点外卖，或许是出于一种不想等的犯懒，总之当她边扫视冰箱上下边苦恼着应该要找点东西填进肚子里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桶酸奶，还有酸奶旁边的一颗大一点的脆桃。
不过说是桶，那个酸奶倒没有多大，利亚称之为“一桶”只不过是因为它真的是装在一只塑料桶里的而已。
行吧，利亚想，那就这么对付着吧，不用开火，还可以慢慢吃，不用担心食物变凉，反正本来就不是热的，而且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正好可以先做出来放着，等到食物变得常温再吃。
在此之前，她得以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不去管吃饭的事情，而只是专心于工作。
她在塔塔算好时间发微信过来问她吃饭了没的时候只是告诉对方自己吃了，至于吃的什么，她根本没透露半个字，因为那个时候她刚用碗旁边的木勺子蒯了一勺酸奶上来，甚至还没吃。
她记得买那桶酸奶的时候，酸奶是无糖的，把酸奶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时候她根本没去确认过，所以她也不知道勺子里那刚刚一口的酸奶会不会有点点桃子的味道。
以塔塔对利亚的了解，她大概猜到利亚不会把这顿饭吃得太丰盛，但也远不到懒到不吃的地步，所以塔塔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真实回答。
【你那边呢？见到那个客户了吗？他怎么说？】
【见到了，他的诉求就是改掉两个房间的格局，然后加一些他妈妈喜欢的东西进去，就这样，挺简单的，而且他一向来比较礼貌，接到我的时候还跟我道歉了，很好相处。】
塔塔的客户其实都是有脸有面的人，不管是不是出于维护自己的形象，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会起码表现得有礼貌有教养，只不过在面对这一位客户的时候，塔塔也不免觉得对方有点太过礼貌。
塔塔一点也不觉得对方有道歉的必要，反正都算是她在工作，又不是要她免费工作，她就不会在意，只要别耽误她在西班牙的别的工作就好。
客户请了她一顿西班牙菜，那时刚下飞机不久的塔塔其实不太有胃口，她不饿，但她想，反正总要吃饭的，既然对方已经订好位置了，那么自己只管出席就好了，还省了苦恼自己要吃什么的费心。
利亚把头靠到沙发上，闭着眼，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她们两个有些时候在糊弄吃饭这件事情上，有着简直可以说是奇怪的默契。
勺子底部的酸奶被利亚利用碗的边缘刮干净了，不用担心酸奶液滴到她的家居裙上，否则她还得纠结是动手洗还是通通扔进洗衣机。
利亚把勺子凑近到鼻子前闻了闻，可能是因为她用的不是油桃也不是软桃而是脆桃的原因，酸奶清新的酸味和桃子那种独有的水果的香甜并不融合，简直就是各论各的，反正利亚也不在意这个，她就没想过要做出什么美食出来。
月份越靠后，天黑得就越快，六七月份那种吃完晚饭不开灯也不能算是嘴硬的日子要等到明年，利亚的晚饭才只敷衍着吃了一口，七点不到的天空就早已暗下来不知多久了。
不过同样的，利亚并不在意，因为她在考虑一件事情，是否要成为塔塔的那位客户的投资人。
塔塔的那位客户利亚不相熟，但她确实认识，对方出生于国内的一个三线城市，如今是国内最好的豪宅中介的创始人，他还有一个妹妹，听说是个什么投资天才，现在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经在北美拥有两个马场和一个高尔夫球场了。
他是做房产销售起家的，后来一步步的成立豪宅中介公司，开始做豪宅中介的生意。
塔塔说过，她的这位客户对她客气有礼貌的其中一个原因可能就是看中她是个室内设计师。
塔塔的室内设计现在在豪宅房地产界有口皆碑，只要是她的设计，中介都能最终卖出一个漂亮的价格。
他们支付给塔塔的巨额设计费用和他们最终能通过房产的成交而得来的利润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而塔塔前段时间去苏黎世很大程度上也是去见见不同的房地产行业的从业者以及潜在客户的。
所以塔塔的客户有充分的动机和合理性，要起码让塔塔和自己的相处显得舒服。
利亚的勺子找到碗里酸奶液上漂着的第二块桃子果肉，从果肉的底下将其托起，顺便舀上来了一层薄薄的酸奶，微微泛着粉的果肉上披着白色的一层，看上去很清爽。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但利亚想了想，把勺子放了回去，勺子在碗里倾斜的角度使得一点点酸奶缓缓流了出去，回到了刚刚离开的那碗酸奶里。
利亚其实有些不是很想吃了，但她也不想吃刚刚塔塔发过来的照片里盘中的火腿，那像玫瑰花瓣一样的火腿在餐厅的亮黄色光线下闪着油脂的光泽。
【很好吃的，我客户推荐给我的，要不要单独买点寄回去？】
【不了，你替我的嘴多尝尝吧。】
如果微信能传送心声的话塔塔此时就会听到利亚有些想她了。
可那种想念又奇怪得很，利亚说不清楚。
她并不是希望塔塔能现在立刻回到家，出现在她面前，因为她确实是明白塔塔在工作中能体会到的成就感的，如今的高度，繁忙的行程，他人的认可和敬佩，这些都是塔塔自己争取来的。
利亚的飞机从未把塔塔送去美国，送去加拿大，送去苏黎世以及西班牙。
所以她希望塔塔能再好一点，她希望塔塔成为最好的室内设计师。
但与此同时，在拒绝塔塔的提议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可能有一刻觉得，如果说塔塔不把火腿寄回来是因为可以安心地在西班牙工作的话，那么如果拒绝这个提议，塔塔是不是就可以尽快完成工作然后回来地更早些？
此时，整个空间都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利亚做了一次深呼吸。
家里哪儿都是塔塔的痕迹，她现在闭上眼睛，甚至能脑补出塔塔窝在沙发工作，站在厨房捣鼓面包，或者顶着包着头发的毛巾叉着腰按下洗衣机按键的身影。
塔塔的头发很长，每次洗完头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利亚都能看到一截没能被包裹进毛巾的头发，被洗干净，沾了水的发尾就这样挂在毛巾的外面，一边散发着洗发水的味道，一边每隔几秒就有一滴水滴落到背后的浴袍里，水渍瞬间被吸收了进去。
但如果是盛夏的白天，塔塔就会干脆在浴室里把身子擦干了，换上露肤度高的短薄吊带裙子再出来，也不管房间里有没有开空调。
“我可是来自你的北方。”塔塔总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