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文的诗集展定名为“九章”,很直白地揭示了展会的展品——程时文生前所着的九本诗集。
《时文选集》是第一本,也是再版次数最多的,流传最广,几乎是所有学生诗歌入门必读的诗集。
莫爱在柏崖教书时,带学生上山采菌菇,包里就会装着《时文选集》。
累了坐在山石上,拿出来念给学生们听。
虽说这本书是程景行告白时送她的信物,有特殊的意义,但她非常乐意让它回归书本身的使用价值,而不是包裹严实,小心封存。
书页上沾了泥土,染了雾气,她都不在意,她相信那样纯净的诗句,是与山花海树一样的自然风物,注定要与山河雾霭、层峦叠翠融为一体,在孩子们一声声的传颂中,从纸面上生出灵性。
临近展会的一天,莫爱去竹青的编辑室找露潇潇拿交叉校对的文稿,看到白板上写了大大两个字“九章”,画了几道圈,标示重点。
露潇潇注意到她的目光,说:“简编从三月份就开始等这个展览,今年主办方拖到了这个月才办,他申请了媒体证,要亲自去采访,带苏慕去……”
莫爱沉了沉眸,社里有人去采访,一定会看到她,到时候,免不了会尴尬了。
好在简诚和苏慕她都不熟,没打过几次照面,也不一定会认得出她。
露潇潇的手指一直在扣她手中杂志的页边,莫爱知道她心里有话,又社恐得说不出来,便猜问:“你也想去采访,是吗?”
露潇潇马上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雪亮,“我可以吗?”
莫爱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她能不能去展会采访,她有资格回答吗?
露潇潇意识到自己又没把意思表达清楚,把人问懵了,于是马上解释:“我太不会说话……简编肯定不会带我去采访的,我是想说……你有没有多余的票,我可以跟你买……”
展会是邀请制的,需要提前申请购票资格。
有部分区域和研讨会是只对有贵宾票或媒体证的人员开放,每年门票系统一开放,票就会第一时间抢完。
今年展会又延期,蓄了很多人的期待,是真的一票难求。
露潇潇想买票看展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向莫爱买。
莫爱疑惑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票?”
露潇潇拿出手机,翻找一阵,递给她看,上面是去年程时文家书展的新闻图片,程景行受邀出席,接受了采访。
“那天吃饭我就认出来了,你男朋友是程时文的孙子,”露潇潇扣那书页,都扣烂了,“我想……你应该拿得到票……”
想必这事在她心里磨了好几天的,露潇潇是个很内秀的女孩,文字干净流畅,说话却是字句艰辛。
莫爱笑了笑,轻轻握住她扣书页的手,不想她划伤自己,说:“电子票,我等会发给你。”
露潇潇马上说:“我转给你钱……”
“不用,票是协会给我邀请亲友的,张果他们对那个展没兴趣,我也就没说,我不知道你想去,不然早给你了。”
莫爱手上的十几张票只给了叶沁沁两张,严苓、梁穆用不着,他们刷脸。
所以外面一票难求,她却剩了一把票,正觉得暴殄天物。
露潇潇欣喜,喘一口粗气,像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她说:“你、你是不是也要去,陪你男朋友?”
莫爱想了想,有点不甘心当陪衬,笑说:“我是去看我的书,有没有被他们好好放在玻璃柜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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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会启幕在下午,上午严苓到问夏接莫爱,俩人一起去她工作室做妆发。
莫爱极不适应这种十几个人围着,帮着穿衣、化妆的场景。
尤其是化妆时,一下要睁眼,一下要闭眼,一下要看上面,一下要看下面,反正就是不能让她的眼珠子听她自己个儿的话。
“苓苓,你的工作,我一天坚持不下来……”
莫爱唧唧哝哝,在椅子上坐了三小时,手机都不让看。
严苓倒是自在地躺在贵妃椅上刷手机。
她早早换好了黑色抹胸裙,长发拉直,妆容是平日常画的小烟熏,唇色很淡,不抢眼影的光彩,一双狭长的凤眼,眸光锋利,浑身透着一股小松柏般的韧劲。
“你就坚持一天,知道今天要来谁吗?”严苓坐起来,跟她掰扯,“程景行他姑妈,姑父,这是他家里人,虽然不是父母,那也是长辈,是吧……”
莫爱眯着眼,大号的粉刷正在给她扫腮红,“嗯,还有呢。”
“还有梁沐沐呀,”严苓义正言辞,“她是跟程景行传过婚约的,你以他女朋友身份和她同时出席,这是什么?这是打脸现场呀!你可不得光鲜亮丽,闪瞎那帮传谣媒体的狗眼吗?”
助理杰森坐在贵妃椅旁边应和一声,跟严苓一起哈哈大笑。
莫爱:“……”
难怪狗血剧有市场,大家都喜欢看打脸。
但莫爱觉得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劲,问严苓:“梁沐沐好歹也是梁穆的亲妹妹,小姑子打脸,你怎么那么兴奋呢?”
严苓笑得肩膀都在抖,说:“男人哪有闺蜜重要,再说这种剧情,看的就是一个爽!”
杰森忙拿水杯吸管过来,递给严苓,“祖宗,别笑了,等会妆花了。”
莫爱终于结束了脸部工程。
她妆前妆后并没有被换头,还是很原汁原味的。
她本身五官就很灵秀,皮肤也白,远看像慵懒不带装饰的素颜,近看根根睫毛都描过一遍,全是细节。
妆前她就换好了一身沁绿色的中式连衣裙,丝质面料,滑软如水。
交领在锁骨处,坠了一粒圆圆翠珠,上身收紧,下摆宽松,贴合她柔美的身体线条,腰间一侧有浅色刺绣,打籽绣的一朵白莲。
她刚想看看手机,程景行说来接她,也许快到了,手还没摸到桌上的金属块,发型师请她继续坐下,还有头发没弄。
莫爱:“……”
严苓翘起一只腿,又倒在贵妃椅上,给她解惑:“他说他到了,正上来。你俩是怎样,一刻都分不开呀。”
莫爱闭闭眼,说:“梁穆今天不来吗?”
严苓道:“梁家出了个梁沐沐,还要他有何用,他被他妈赶去美国的投行锻炼去了,下个月看能不能放回来。”
杰森适时助攻:“刚好,下个月你在纽约有个秀……”
严苓一计眼刀飞过去,杰森闭嘴。
莫爱已经笑出了声,“谁离不开谁呀~~~~”
门突然被推开,是何岳开的,他身后的程景行耳边贴着手机,正接电话,脚步生风地走进来。
电话那头是曲少言,跟他说的消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表情没露出忧色,只嘴上说着:“嗯,以他们现在的评级,可以发多少?……知道了。”
他一进来,工作室的人都肉眼可见地动作停滞一下,如机器人。
他们曾经被这祖宗折腾狠了。
严苓只要回国跑行程,程景行总会来,给严苓的暴脾气点上一把一把的火,两人的嘴都跟淬了毒似的,骂战连连,叫旁人胆战心惊。
他们有大半年都没见过这人出现了,工作终于恢复平静,今天见着他来,众人生理反应地有些害怕。
“景行……”
莫爱头发被卷夹夹着,不能动,只能从镜子里看他,给他伸了只纤细的手过去,摆了摆,像是求救。
程景行挂了电话,瞟了一眼椅子上四仰八叉的严苓。
严苓挪开挡脸的手机说:“有何指教?”
程景行看她,像看一抹懒得费心弹走的烟灰一样,沉默地走去莫爱那边,牵过她的小手。
发型师马上让了个身位,程景行笑容温柔,俯下身,在她脸颊上轻吻,小声说:“宝贝,你好漂亮。”
发型师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他顿时生出错觉,手里的夹卷没有烫着头发,烫着他自己了,内心一阵无声狂叫,眼神马上给到表情同样惊悚的杰森。
杰森金刚芭比的少女心萌动了,何时见过这尊杀神与人温声软语,恶魔手里捧玫瑰,简直太蛊惑人了。
“我快好了,你的衣服我拿过来了,在那边,去换吧。”
莫爱指了指换衣间前面的衣服架,挂了一个西服防尘袋。
程景行换了黑色西服,内里也是黑色的衬衣,除了一枚时文协会的钻石胸针,璀璨如星,别在左胸前,身上再无装饰。
纪念程时文的场合,他的端方是种由心而生的敬意。
化妆师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头发,本就是金相玉映的一个人,端正起来更是轩俊非凡。
莫爱见他几分钟就弄完了,羡慕道:“男人真方便。”
发型师给她盘发,低低在颈后挽了个髻,看着简单,实则因为她惊人的发量,费了老大的劲。
终于全部弄完起身,莫爱腿都麻了,踩上高跟鞋,对程景行眨眨眼:“好看吗?”
程景行目光流连在她脸庞各处,说:“好看。”
严苓起身,让莫爱转一圈,扬眉说:“有人问你裙子什么牌子,记得说我名字哈~”
莫爱清脆道:“好嘞。”
程景行不乐意了:“你什么毛病,拿我女朋友打广告。”
严苓瞪着他说:“我的品牌,你也有股份,她是在给你打广告,程董。”
杰森闻到了熟悉的硝烟味。
程景行哼笑说:“上次你找她拍广告图片,我还没跟你算,我早晚退了股,你再找她,跟我谈。”
严苓笑道:“好笑呢,我又没求你入我的股,是你自己要花一千万进来的,就为了要我投诉小爱……”
莫爱:“!!!”
这话没法往下说,程景行赶忙揽住莫爱的腰,急急把她往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