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扣好密封条,把密实袋递给坐在床上发愣的梁沐沐。
“带这些东西就够了,其他什么也不用,到港城再重新买。”
梁沐沐捏住密实袋,舔舔干燥的嘴唇,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她已换好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戴着一顶灰黑色的渔夫帽,细瘦四肢在黑色贴身布料的包裹下,更显出形销骨立的样子,远看像一副风一吹就会倒的骨架。
相比一个月前,她下巴又削尖了两圈,眼窝深陷的面积还在扩大,睫毛与头发一样掉落大半,眼眶里蕴着怎么也散不去的红晕。
她站起身,环视自己从小到大居住的房间。
向阳的卧室,三十多平米,空间宽敞,欧式装修,布置温馨,按是她喜欢的粉白色调配的软装。
衣帽间整齐收纳着她颇具规模的衣物、箱包、鞋帽和腕表,最里侧的玻璃柜里,陈放着她一年四季变换佩戴的成套珠宝首饰。
粉色蕾丝镶边的绸面床品,带浮雕镜框的白色梳妆台,雪松木的书桌,满墙展示柜的芭比……
每一个物件都承载着她成长的故事,都证明着她是在多么优渥的环境中,被爱滋养长大。
一想到这些再也不属于自己,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属于自己,她犹如被打进一颗钻心的钉子,日日承受良心的谴责,提心吊胆等待穿心的那一刻。
赵泽看着女儿脆弱难受的模样,无比痛心,用力抱住她,说:“爸在港城给你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你要什么爸爸都给你。”
梁沐沐回抱着赵泽,轻轻闭上眼。
怎么可能一模一样,衣橱里不会再有妈妈为她挑选的应季衣裙,生日时不会再有哥哥的惊喜礼盒,书桌里不会再有妈妈的留言卡片,也不会有哥哥藏在她这里的。不想被妈妈发现的车钥匙……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难以入眠。
每一天,她都冒出过千百万个念头,要与梁茗贻说出一切。
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怯弱,次次话到嘴边,都憋了回去。
世上最爱她的人就是妈妈,她承受不了来自妈妈的怨恨。
设想一下,如果妈妈用对莫爱的鄙夷态度来对待她,那种痛苦和绝望,她真的一刻都无法忍受。
久而久之,沉默成了怯弱的帮凶。
她选择与赵泽一起默默离开,把一切还给莫爱,回归原位。
她不能再拥有妈妈与哥哥,她的世界只有爸爸了。
她不能再失去他,哪怕亡命天涯,哪怕坠入深渊,她都会在他身边。
对于梁茗贻,她只能寄希望于未来某个时间,可以再次回到这里,来到她面前,乞求原谅。
“别想了,快走吧。”赵泽拉起她的手。
梁沐沐怔怔地,跟着赵泽走出房间。
复古奢华的楼梯蜿蜒至一楼,弧度优雅,平缓的三十阶台阶用大理石铺就踏步面,白色的铁艺栏杆造型繁复精致,与这栋别墅的欧式复古风格相得益彰。
两人正准备下楼,门厅走道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妈,你见严苓就是为了说那些话,我怎么都不会让你见她!”
梁穆的声音高亢,气急败坏得都有些变调。
梁茗贻调门更是压他一头:“是我要见她的吗?是你逼我的!我说过不见,你绕着弯找你妹妹帮忙,我今天过去全是因为沐沐替你求情。我只是答应见她,没说我改变了态度,你们谈恋爱我不管,要结婚,我就是不同意!”
梁穆烦躁地脱下身上的灰色西装,狠狠扔在门厅沙发上。
“你不同意就不同意,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什么叫她与我不合适,女孩要有自知之明,她那样的家庭和我们家不配,这些话,你不觉得过分吗?”
梁茗贻也把手包摔在茶几上,冷着脸说:“本来就不配,我只是把事实摆出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赚钱养她弟弟,她爸、她妈白眼狼似的两家人,她用钱供着,”梁穆双手扶胯,冷白的皮肤气到泛红,“人好好的女孩子,赚钱养一大家子没头没脑的亲戚,在那儿都可以仰着头说话,怎么搁你这儿就不配了?要说不配,也是我不配,我长这么大,还一分钱都没赚过。她能看得上你儿子,你该庆幸她是个傻姑娘!”
梁茗贻怒目,恨不得用眼睛盯死这个挨千刀的儿子,呼吸急促地大声说:“你个大男人一分钱没赚,是有多得意!为这么个女人,你跟我吵!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你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我去她那儿吃软饭,不用你养了……”
“你滚了就别回来!”
梁穆在气头上,转身往玄关去。
梁茗贻向前跟了一步,想拉他,又抹不开面子,只能硬僵在原地。
梁沐沐想下去,赵泽拦住她。
他们提前回来了,赵泽这时候要带梁沐沐走,只能背着人,从后门离开,如果打了照面,万一梁茗贻起疑,他们就走不了了。
“哥哥真要走了,”梁沐沐有些着急,“爸,我们下去看看吧。”
赵泽低声道:“沐沐,我们管不了了,从花园出去吧。”
梁沐沐摇头,拉住赵泽:“妈妈现在好难过,哥哥不会哄她的……我不想离开前看到他们变成这样,我以后……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赵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握住梁沐沐的肩膀,说:“这样吧,你别下去,我下去,等我出去了,你从花园出来,我在后院的那扇门边等你,听到了吗?”
梁沐沐快速点头。
赵泽不急不慢地走下楼,大声喊:“梁穆,你给我回来!”
气冲冲走到玄关的梁穆停住了脚步,撤回来几步,抬头确认,“爸,你在家啊。”
自从赵泽提了离婚,梁穆很少在家看到他。
梁茗贻知道赵泽今天过来看沐沐,并不惊讶,背对着他,不想同他说话。
赵泽到玄关把梁穆拎回来。
“你说的是些什么话,谁愿意养你这个游手好闲的混蛋,也就你妈不嫌弃你,快去道歉。”
梁穆双手插兜,不看梁茗贻。
他不是不懂梁茗贻的担心,她和赵泽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她深知被家族置喙攻击的痛苦,坚守这么多年的感情,现在看来,依然没落个好结果。
积怨甚重的婚姻,还是迎来了离婚的命运。
所以,她不想要梁穆重蹈覆辙,选一桩更实际可控的婚姻,稳定平淡会更好。
梁穆什么道理都懂,但还是无法与梁茗贻这个过来人共情。
他侧着脸,道:“我没错……”
梁茗贻听到他这句,冷哼一声,摆手让正端茶过来的陈妈不用端了,她要上楼去看梁沐沐。
赵泽走近她说:“茗贻,别跟孩子生气了,给他一点时间反省。”
梁茗贻横眼看他,“你把他带走吧,我不想养他了。”
“茗贻,你别这样……”
她身上的红色薄绒外套格外娇艳,像夜里一朵沾着露水的玫瑰。
委屈如洪水漫上心头,“你还要我怎样……”
僵持没多久,门厅的双开大门再次被推开。
程景行鞋都没换,脚步极快地走进来,沉郁的眉眼凝结着霜冻般的寒气,锐利的怒意化成势如破竹的气势,冲进门厅。
梁穆陡然见到这人,着实惊诧,见他神情差到极致,忙问:“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