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大辅与小豆子二人来至一处镇子,进镇第一家酒肆,便被伙计盛情相迎。何大辅心中一紧,暗道一声:“不好。”
心中思量着,何大辅两眼扫视四周,除去热情的伙计,却并无其它可疑之处。
“将马匹喂饱,好吃食尽管上来,不忌口,尽快些。”何大辅沉声吩咐了一句。
伙计应承一声,便朝店内小步快走而去,边走边朝后厨嚷道:“不忌口,老三样,忙活着。”
伙计再次出现在何大辅身边时,何大辅已经在靠墙的一张方桌旁坐好,小豆子正好奇地拿着桌子上的醋罐子,掀开盖子,凑上鼻子闻。
“大爷,这是小店最好的黄酒。多喝不醉,强筋壮骨,延年益寿。你先喝着,好菜马上就来。”伙计口中说着,将一个头大的酒坛放在桌上,一盘盐水花生,一盘猪头肉摆放在何大辅近前。
“菜留下,酒撤走。”何大辅沉声说道。
伙计一愣,迅而单臂抱起酒坛,口中应道:“得了,好茶伺候着。”说罢,转身将酒坛放在一张空桌上,小步跑着奔向后厨,只一会儿,便端出一壶两盏,恭敬地放在何大辅面前,殷勤地端起茶壶,便将那两个茶盏斟满。
何大辅翻着眼睛看着伙计,见伙计斟满了茶盏,便轻声道:“我这小兄弟不喝茶。”
伙计一笑,歉声道:“那就都归大爷您,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西湖龙井,平素一般客人都难得享受。”
何大辅沉着一张脸,点点头,轻声道:“小哥辛苦了,我以茶代酒,敬小哥一盏。”说着,端起身前茶盏。
伙计一愣,忙摆手道:“爷,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受您敬。”
“让你喝,你便喝。若是推辞,便是小瞧于我。”何大辅凑近身子,眼睛盯着那伙计,悄声说道。
伙计看着何大辅的两眼,听着何大辅的低语,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心中止不住突突乱跳,一时慌乱,连声道:“大爷莫怪,莫怪。”口中说着,两手端起茶盏,仰头喝下。因手上颤抖,有小半杯茶水洒在身上。
何大辅点点头,挥挥手,让那伙计退下。
那伙计如释重负,点头躬身地退下了。
小豆子不知何大辅为何如此,满脸不解,却也不敢多问。
不多时,那伙计端着托盘上来。在桌子中间摆下荤素四个热菜,并先前上来的两盘,共六个盘子,将一张方桌摆得满满。又各放置了一碗顶尖的米饭于两人面前。
一阵阵浓郁的酱香涌入鼻腔,令早就肚饿的小豆子腹中食虫大动,抄起筷子,看了一眼何大辅,见他仿佛并无动筷之意,便也不顾许多,夹起一块挂满酱汁的肉片填到口中,大嚼起来。
“香炒鸡胗,红烧牛舌,干炒菜心,陈香豆腐。这是我们小店最拿手的四样小菜,你先尝个新鲜,若是不够,尽管开口,小的随时恭候着。”伙计立在身前,口中说着,生怕照顾不周。
何大辅耳中听着,两眼余光扫视酒店之内:此时已临近饭时,几桌食客正吆五喝六,自在吃喝;柜台后老板计算着账目,不时向己方投来关切目光;另两个小伙计忙活进出后厨、正堂,给各桌端酒送菜。却实在并无半点可疑之处。
“好了,你自退下,有求自会招呼。”何大辅仍是语声低沉。
伙计对这莫名的客人颇有些畏惧,小心地点头应承着退下了。
(二)
何大辅看着桌上六盘荤素,终是管不住心中馋虫,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菜心,放到鼻端嗅了嗅,并无其它异味。眼角余光看向柜台内的掌柜,瞥见那掌柜也正翻着眼睛看向这里,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筷子,起身朝柜台走去。
那掌柜见何大辅起身走来,身子一抖,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异常僵硬。
“掌柜的,先结账了,一会儿还要赶路。”何大辅走到柜台前,将一锭碎银用两根手指捏着,送到掌柜近前。
那掌柜见到碎银,竟如见到什么可怖之物,竟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口中连声道:“不必,不必。已经有人提前为大爷垫付了饭钱,您自管吃喝。”
何大辅早有预料,伏身在柜台上,脸上冷冷地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何人替我垫付,老板仔细说说。”
“是个年轻汉子,我并不识得那人,他只是给了银子,说了大爷的样貌,让我留意罢了。”掌柜仿佛早有准备,虽是面色难掩惶恐,却还是脱口而出。
何大辅从进来时店伙计的反应,及现在酒店掌柜的口中说辞,脸上神情,知道对方所言不实,低头嘿嘿笑了两声,将那锭碎银握在掌中,反手按在柜台上。
那掌柜的不明所以,两眼愣愣地看着何大辅。
“掌柜的不实诚,是拿我当孱头了。”何大辅口中说着,嘴角上撇,翻着眼睛看着柜台内的掌柜。
那掌柜被何大辅满含敌意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慌,耳中忽地听到一阵声响,低头看向那声响来处。只见何大辅按着银子的手掌在柜台上轻轻摩擦。仿佛并不见使力,那声响却清晰可闻。
“既然咱不知道那仗义疏财的朋友是何方神圣,那咱可不敢吃这没来由的饭食,还是自己付钱落个心中安稳。”何大辅口中说着,停住手掌,慢慢地缩回,便将那锭碎银显露出来。
掌柜的大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显出惊恐之色。
那锭碎银竟被一只肉掌实实地按入那实木柜台里面,犹如被镶嵌进去一般。银子与柜台平齐,周遭有些木屑。
“大爷,爷,你不要为难我家小店,小的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哪个也招惹不起呀。”掌柜的知道何大辅厉害,心中害怕,连连拱手。
何大辅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见几桌食客正吃喝的畅快,并没有留意到这边,便做手势,让掌柜靠近自己。那掌柜的不敢不从,怯生生地凑近。
“你和咱有话直说,我定不会为难你。”何大辅悄声说着,伸出一根食指,在那银子边沿使力,将那银子从柜台桌面上抠出,送到掌柜近前。
掌柜的见这硬木柜面在何大辅手中竟如胶泥一般不堪,惊恐之下,再不敢欺瞒。
“爷,是天地盟黑虎堂孙爷手下过来吩咐,让小店招待您二位。小店招惹不起,自然不敢怠慢。您若有不满之处,自管直说,小店定当尽力。”
何大辅心中一惊,他知道天地盟是北方新近崛起的一股势力,因崛起过快,已经引起朝廷注意。不曾想,酒店此番盛情,竟是天地盟黑虎堂的安排。本以为是那骆世杰… …
想至此,何大辅心中又是一动,暗吸一口冷气:“我与天地盟素无瓜葛,他们不可能对我如此。唯一解释,便是那骆世杰与天地盟黑虎堂有往来,识破我俩出走,便动用与黑虎堂的关系,来此设局。他定不想我回京,必会用尽各种手段置我于死地。”
“那来人是何时过来的?”
“您上门前的半个时辰… …嗯,不到半个时辰,那位爷来的匆忙,只说了几句,便匆匆走了。”掌柜的微仰着头,怯生生地看着何大辅。
何大辅从掌柜的眼神中,知道他所言确实。
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何大辅心中仍是难以断定,骆世杰想要用何种手段对待自己。唯一可以确定:对手已经料定了自己行动的路径,只是布局的时间并不宽裕。也难怪,从自己二人离开村子,至今不足一整日。那骆世杰从发现,到联络黑虎堂,总要花费时间。只需赶在对手布局妥当前离开这是非之地,便可安稳。这或许是自己二人能脱身的唯一机会。
想至此,不再犹疑。抬头见小豆子吃喝正香,口中吧唧有声,各盘中菜肴已经少了一半。更觉肚中饥饿,抄起筷子,夹起一块肉片放入口中,端起饭碗,拔了一口米饭吃下。就此大吃起来。
放下碗筷时,桌上已经盆干碗净。何大辅打了一个饱嗝,那小豆子跟着打了一个。
两人对视而笑。
饭罢,何大辅不再耽搁。让伙计包了一包酱货并二十几个馒头,朝柜台内掌柜的拱一拱手,道:“替我谢过‘朋友’。”
掌柜的面上强挤出一丝笑意,拱手还礼,连连躬身。
伙计早备好了马匹,何大辅并不着急,牵马而行。
“你认识的朋友真多,吃一顿饭,竟有人提前付了账。”小豆子抚着吃撑的肚皮,抬头看着何大辅。何大辅并不回应,眼望前方,余光扫过街道两边,只见街上行人如常,买卖依旧,并无什么异样。
(三)
离开那酒店,行出十几丈远。何大辅侧头回望,见那酒店之中并无人出门监视他们行踪,便俯身将小豆子单臂抱起放在马上,脚步加快,牵马朝前疾行。
行至镇口,何大辅再不耽搁,翻身上马,催马疾行。
小豆子被何大辅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被风迎面吹着,说不出话,只有伏低身子,紧紧抓住马鬃,不敢丝毫松懈。
如此疾奔出百里开外,其间经过了两个镇子,何大辅并不止步,仍是催马疾行。直至马匹力竭,脚步拖沓,再也难以催动,方才停下脚步。
何大辅翻身下马,小豆子也跟着跳下马来。
“老何,你何必如此赶路?”小豆子看着一旁喷着鼻息,疲累外显的马匹念道。
“你道早先那酒店伙计如此盛情是为何?”
“难道不是看你老何的面子吗?”
“哼,我这外乡人如何有那般面子。是那骆世杰的安排。”
小豆子吃了一惊,瞪大两眼道:“骆世杰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
“这下你知道我为何疾奔这许久了吧?”
“那我们还拖沓什么,还不快些赶路?”小豆子脑中闪出骆世杰那张阴森可怖的面孔,心中不禁一寒,口中急道。
“我们如此疾行,量那骆世杰应该已经被我们甩在身后了。先找个地方歇歇马,再赶路不迟。”何大辅说着,眼睛望向前方。
前方不远处,一家路边酒肆,招子迎风摆动。
何大辅两眼看着左近,除了两个农人装扮的当地人正在前面树下歇脚,并无其他人迹。心中稍感放松,牵马缓步朝那路边酒肆走去。
距离酒肆尚有十几丈远近,那酒肆中走出一个伙计,抬头望见何大辅,脸上一喜,对里面喊道:“掌柜的,咱等的贵客来了。”
何大辅心中一紧,对身后小豆子喝道:“快些上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