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延贞随意的一句,却让魏元忠,有了不同的感受。而且,他此时也明白了,厉延贞刚才,和那些仆从一起站立近两个时辰的举动,所为什么了。
“这就完了?我说吧,他们快不行了!”
……
厉延贞他们刚结束,引起周围士卒的哄然议论,特别是那些,因做搏了输了钱财的人。
这些人,甚至抱怨起盱眙虎卫。正是他们没有坚持,才令他们失去了钱财。
这些士卒的嬉笑怒骂之声,更加的让魏元忠内心触动。
这一切鲜明的对比,似乎让他触摸到了,厉延贞真实的作为。
只是,将这样的举动联想下去,魏元忠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心中的那个猜想,让他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样的设想,让魏元忠不敢想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产生想要除掉厉延贞的念头。
“尔等军中做赌,难道不怕军法处置吗?”
苏孝祥在一旁,见魏元忠脸色不断地变化,还以为是这些士卒的做赌的事情,引起他的愤怒。
刚才厉老丈,向厉延贞提示的时候,由于是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所以,周围的士卒,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主将苏孝祥就在身边。
此时,当苏孝祥厉声怒斥之时,本来吵闹不堪的士卒,瞬间静了下来。不知是谁大叫一声,随后这些士卒,在苏孝祥的怒斥之声中,四散逃离。
士卒从自己的眼皮底下,就这样四散逃走,让苏孝祥面红耳赤。这是当着魏元忠的面,打自己的脸。
“来人!命各营校尉,将参与做赌之人,杖五十军棍!”
“慢!”
魏元忠将苏孝祥拦了下来,笑着对他道:“军中枯燥,士卒略有粗疏之处,不必计较。大战在际,更不应为此等小事,令将士心怀怨愤之意。”
“末将遵命!”
苏孝祥虽然领命,但是心中却很是忐忑。魏元忠话中之意,似乎是在责怪自己,大战之前不体恤将士。
“苏将军,有事命人通传之声即可,怎敢劳烦将军亲自前来。”
厉延贞迈着略有些沉重的双腿,迎着苏孝祥和魏元忠等走去,并拱手一揖。
苏孝祥闪身让开,让厉延贞直面魏元忠,并向他介绍道:“厉先生,这是魏大人,还不快见礼。”
其实,厉延贞开始就注意到,苏孝祥身边这个人了。
从魏元忠表面散发出来的威势,厉延贞就猜测,此人定然身份不凡。这种长期居于高位者,才有的威严气质,不是一般人,能够表现出来的。
当然,看到魏元忠的那一刻,厉延贞心中也曾猜测,他就是魏元忠本人。毕竟,他此前对苏孝祥说那些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出魏元忠来。
此时,听到苏孝祥的介绍,厉延贞虽然面上,并无很大的变化,心中还是忍不住兴奋。
“草民厉延贞,见过魏大人!”
按照朝廷规定,厉延贞是要向魏元忠,行跪拜礼的。不过,厉延贞并没有跪拜,而依然只是躬身一揖而已。
别说自己现在,在这个时代,多少有了点名望。就是以厉延贞后世的思想,他也不想,向任何人跪拜。
当然,这只是适度的情况下,若是真的见了武则天那个娘们儿,他觉得自己膝盖,还是能够弯下去的。
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这点强硬,再招惹出那老娘们儿的嗜杀本性来。
“厉先生不必多礼。神都之时,便久闻清明公子盛名,魏某心交已久,今日能够一睹先生风采,不甚欣喜。”
“大人谬赞,延贞愧不敢当!还请大人入帐。”
厉延贞表现的不卑不亢,让魏元忠更是另眼相看。厉延贞可是想要,拉近和魏元忠的距离,内心之中,其实有些紧张。
三人向营帐走去,薛直和厉老丈几人,忙上前行礼。
“小子薛直,见过魏大人!”
魏元忠对厉老丈等人,并未在意。不过,听到薛直自报家门,不由的惊讶的打量起来。
“你是薛讷的小子?”
“回大人,正是。”
薛直姐弟的事情,苏孝祥曾向魏元忠提及过。只是,此前并未留心,此时见到薛直,才想起苏孝祥曾经提及的事情。
“苏将军,大战在际。小郎君留在此地,当确保其人身安危,莫让礼公子弟,在你我军中受到伤害才是。”
厉延贞看的出来,魏元忠的话,听上去是在关心薛直的安危。但是,从他语态上看的出来,他对薛直出现在军营中,似乎颇有异议。
历史上,薛仁贵几次败军之后,魏元忠这家伙,似乎曾经几次上书高宗李显,谏言斩杀薛仁贵。
看来,历史上的记载不错。魏元忠对薛仁贵,确实心有不忿,不然连他的子孙,为何都难以接受。
苏孝祥面露尴尬之色,他定然是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一旁的薛直,虽然年少,应该是也清楚其中原因。听到魏元忠一番讥讽般的言辞后,小脸涨红,目有火光。
厉延贞见状,忙上前解释,为苏孝祥和薛直开脱。
“大人容禀。薛小郎君,乃是延贞在淮阴之事所遇。薛氏之人,行商江淮之地。却不想,徒与逆贼作乱,陷入乱军之中。回城河东途中,为杨神让识破身份。逆贼敬猷强撸薛家娘子,以图胁迫薛氏依附相应。薛廿四郎薛丁山和小郎君,冒死多次闯营相救无果,在被叛军追杀之际,为延贞巧遇所救。此后,薛廿四郎将小郎君托付于延贞,前往朐山阻止薛三郎前往江都,以免落入敬业彀中。”
“哦!还有这种事情?”
魏元忠对这件事情,确实不清楚。就连苏孝祥,对此所知也不甚详,听到厉延贞解释后,都倍感惊讶。
“薛家娘子,还在敬猷手中吗?”
魏元忠有些担忧的询问。
若是薛氏之中,真的有人被迫附逆的话,对朝廷来说,会多一分平叛的难度。
薛礼公无论如何,军中留下的威望,还是很高的。薛氏子弟之中,若是有人站出来的话,即便是那个薛楚卿,也难免会有薛礼公旧部相附。
厉延贞看出来,魏元忠心有所虑,便说道:“大人,不必忧虑。延贞不才,得淮阴城义士陆绩、陆成兄弟相助,已将薛娘子救出。”
“哦?可是,前些时日,白水塘畔叛军大营夜袭之际?”
魏元忠的话,让厉延贞很是愕然。他没有想到,他们闯入陆家庄的事情,居然被传成了夜袭叛军大营了。
“若没有他人再行袭扰,当是小子等人所为之事。”
“哈哈!没有想到,厉郎君才情出众,勇武之姿,也不输于他人。”
魏元忠此时看着厉延贞,眼中的赏识之色,溢于言表。
“大人谬赞!”
“薛家娘子呢?已派人送回河东了吗?”
魏元忠此时,似乎还在担忧薛七娘的事情,转头询问苏孝祥。
苏孝祥脸色顿时一变,面露惧色。
厉延贞这也才想起来,薛七娘此时还在军中。若被魏元忠得知,岂不是给苏孝祥招惹祸患。
可是,苏孝祥这个直肠的家伙,此时就是想要替他遮掩,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他脸上的神情,任何人都能够看的出来,心里有鬼。
“苏将军,有何难言之隐吗?”
见到苏孝祥呈现畏惧之色,魏元忠面色也沉了下来。
厉延贞在一旁,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才能为苏孝祥开脱。不过,他心中打定主意,此事定不能让苏孝祥,为他们受罪。
心下一横,厉延贞撩袍拜倒,无奈之举只能如此。惶恐的说道:“小子有罪,还请魏大人责罚。”
厉延贞的举动,让众人皆为惊讶。
苏孝祥似乎明白,厉延贞这是要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心中感动之余,正想要开口,却被厉延贞的眼神给制止了。
“厉郎君何以如此?”
见到厉延贞如此行事,魏元忠似乎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面色依然沉郁,与厉延贞也没有此前的亲近之意。
厉延贞思绪飞转,心中依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他猜想,即便是魏元忠不瞒,也不会过分追究,最多就是将他们赶出军营。
“小子等人救出薛娘子之后,为叛军追杀,无奈之下本想返回盱眙。半途之中,遇到苏将军。小子曾向薛廿四郎承诺,要将薛家姐弟,亲自送回河东。为此,小子就欺瞒了苏将军,带着薛家姐弟二人,借苏将军他们的威势,渡水而来。本想就此前往河东,怎奈苏将军盛情邀请,小子只得又瞒着将军,让薛娘子女扮男装。此时,薛娘子就被小子,藏于大营之中。”
“贞子!你胡言什么!”
厉老丈被厉延贞的话,吓的直哆嗦,忍不住惊叫道。
魏元忠并未追究厉老丈的无礼,而是目光凝视厉延贞。
后者,面对魏元忠的凝视,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虽然跪在地上,却身体挺直,眼睛不眨的直视魏元忠的目光。
“厉延贞,你可知,将女子带入军中,乃是不赦之罪?”
魏元忠对厉延贞,面无任何畏惧之色,还是心中赞赏的。但是,依然不悦的沉声质问。
“回大人的话,小子所知,古往今来多有将成败之事,委过于女子之事。为此,数百年来,有庸碌之辈,托辞女子入军不祥,以求自保,而推责于女子之身。延贞大好儿郎之身,不屑为之。”
呃……
魏元忠没有料到,厉延贞居然会有这样一番说辞,却让他有些无言以对。只是,身受儒学教导的他,又怎么会被厉延贞几句话,就转变了自己的理念。
“小子狂悖!岂不闻,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魏元忠下意识的话,并没有意识到不妥之处。
厉延贞却利用这点,面露惊色,对魏元忠示意道:“大人慎言!岂不知,祸从口出吗?”
魏元忠温怒,正要怒斥,陡然间想到了什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大人,小子以为,天地伊始,阴阳有序。何来男女之别?自古委过于女子者,皆庸碌昏聩之辈。桀纣若明,万千褒姒妲己,何能左右国运?夫差若能纳谏,郑秀西施岂能灭国?汉光武曾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光烈皇后,以女子之身随军,彭庞亦灭。何来女子入军,不祥之事?”
魏元忠本就为,刚才无意之言,心生惶恐之意。
他非常清楚,若是这等言论,被人密报给太后的话,恐祸事不远。
此时,听到厉延贞这番话,便明白,他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为此,他便上前,亲手将厉延贞搀扶起来。
随后,便一副苦涩无奈之举,对厉延贞道:“厉先生所言,虽颇为有理。然,自古以来,军士以女子不祥为已,薛娘子之事,被营中将士所知,恐在大战之前突生变故。”
厉延贞向他一揖道:“大人所虑,不无道理。只是,延贞认为。军人,保境安民,方为天职。母妻姊妹,家中女眷同为蒸民,难道要委过于她们吗?大人,可曾听闻,北魏木兰?”
魏元忠一愣,回想一番,愕然的问道:“先生,可是说的,那首乐府?”
厉延贞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民间传唱的乐府歌。延贞曾听人吟唱,心生敬意,木兰可谓巾帼英雄。延贞感佩之余,也曾作一乐府歌,为木兰而唱。”
“哦!清明公子又有大作,不知魏某能够见识一番。”
魏元忠心中很是惊骇,他很是明白,厉延贞用乐府诗词,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如此,他刚才的失言,就会被人所淡化。
心存感激之余,魏元忠更多的是骇然。他并不相信,厉延贞所谓的木兰歌,是以前所作。他更原因相信,这是厉延贞临时起意的。
厉延贞再次请魏元忠等人入帐,并让厉老丈将自己的茶具摆出,又是令魏元忠等人眼前一亮。
“胡沙没马足,朔风裂人肤。老父旧羸病,何以强自扶?
木兰代父去,秣马备戎行。易却纨绮裳,洗却铅粉妆。
驰马赴军幕,慷慨携干将。朝屯雪山下,暮宿青海旁。
夜袭燕支虏,更携于阗羌。将军得胜归,士卒还故乡。
父母见木兰,喜极成悲伤。木兰能承父母颜,
却卸巾帼理丝黄。昔为烈士雄,今复娇子容。
亲戚持酒贺,父母始知生女与男同。
门前旧军都,十年共崎岖。本结兄弟交,死战誓不渝。
今者见木兰,言声虽是颜貌殊。
惊愕不敢前,叹重徒嘻吁。世有臣子心,能如木兰节,忠孝两不渝,千古之名焉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