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了!”姜黎急得团团转:“凤鸣被她拖下去了!”
苏仪站在一旁,一边手忙脚乱脱衣服,一边骂:“水性这么差,还敢学别人逞英雄,真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方才看他毫不犹豫往下跳,我还当他水性多好……”
“子谦,别废话了!再晚一会儿就来不及了!”姜黎在一旁看着更着急,自己要往下跳!
“你别动!”苏仪见他要往下跳忙喊道:“你不会水!跳下去一会儿我还得多捞两个。”
苏仪脱了外衣跳下水,朝徐凤鸣二人游去。
徐凤鸣被那小女孩从后边勒着脖子,求生本能迫使那小女孩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根本没办法摆脱那小女孩。
窒息感激让徐凤鸣喘不过气,尽管他知道现在挣扎是不明智的,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本能地挣扎,这浑水像是无边无际的深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往深渊里面拖。
两个人在水里挣扎着,到了最后,徐凤鸣终于精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
我要死了。
徐凤鸣想。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句话。
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隔着水流,听到了那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呼喊自己女儿的声音。
这可是她的心头肉啊。
要是失去了女儿,她下半辈子的日子该怎么过?
徐凤鸣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他娘灿烂的笑脸。
那个尽管身体不好,却热情奔放的越女。
那小女孩已经昏迷了,徐凤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把那女孩气往上一推,自己沉了下去。
小女孩被徐凤鸣推上来,立即被苏仪揪着衣领往船边拖,赵宁跟姜黎搭手,把那小女孩拉上了船。
那女人见自己的女儿被拖上了船,连滚带爬地扑了上去。
小女孩已经昏迷了,女人趴在小女孩身上,不断摇晃着孩子瘦小孱弱的身体:“映月、映月……你醒醒……你不要吓娘……”
“别碰她。”姜黎拉开女人,自己跪在女孩身边,按压女孩的胸口。
那女人坐在一侧,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昏迷不醒的女儿。
苏仪游过去,先把徐凤鸣拉出水面,自己再托住徐凤鸣的腋下往船边游。
船上的赵宁早已等候多时,见苏仪靠过来便跟苏仪一起,合力将徐凤鸣拖上了船。
徐凤鸣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嘴唇发青,直挺挺躺在船上。
姜黎正在全力救治那小女孩,此时还要教赵宁救徐凤鸣:“像我这样,按压他的胸口,然后给他渡气。”
说着,他微微抬起那小女孩的下巴,俯下身,捏着那小女孩的鼻子,给她渡了一口气。
赵宁瞥了姜黎一眼,二话没说,运气一掌拍在了徐凤鸣胸口,拍得徐凤鸣的胸口一声巨响。
徐凤鸣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立即恢复了心跳和呼吸。
赵宁看看被呛得直咳嗽的徐凤鸣,又抬头去看姜黎,淡定道:“是这样吗?”
姜黎:“……”
女孩妈妈:“……”
城防士兵:“……”
这一切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那女孩的妈妈一时间都忘记哭了。
姜黎愣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女孩还没醒,立即专注地救治那女孩去了。
赵宁问:“需要帮忙吗?”
姜黎也有点着急了,时间拖得越久,那女娃就越危险。
赵宁那招虽然狠了点,目测不出意外的话,徐凤鸣起码断了两根肋骨,但是方法虽然粗暴了点,可能会伤筋动骨,但起码是保住了性命。
姜黎见着女孩没有要醒的迹象,想让赵宁来试试,就在这一刻,女孩的胸口终于微微起伏起来。
姜黎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
女人爬到那女娃身边,抱着她又亲搂、涕泗横流。
苏仪这时从水里爬上来,呈大字型躺在船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次性捞两个人,确实让他精疲力尽。
苏仪喘着粗气,侧头看,两个人都救过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姜黎走过来蹲在苏仪身旁:“子谦,你还好吗?”
苏仪有气无力摇摇头:“阿鸣跟那小姑娘怎么样?”
姜黎:“他们没事。”
“那就好。”苏仪说:“让我躺会儿。”
于是姜黎不吭声了。
徐凤鸣总算缓了过来,只觉得胸口疼,他捂着胸口,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慢慢撑着身体,勉强坐了起来。
他顿感不对,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宁,愣了愣,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似乎看见赵宁跪坐在自己身边,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多谢赵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赵兄的救命之恩。”
赵宁一脸的淡定,状似无意地瞥了徐凤鸣一眼,薄唇轻启:“客气。”
徐凤鸣的笑看不出带着多少感激之情,反而多多少少带着些意味不明,说话时牵动着胸口的伤口,疼得他下意识地直抽气,说话的声音也很小:“赵兄手法不错,就是力道大了些,想来赵兄定是习武之人。”
“好说。”赵宁面不改色:“只不过是年幼时身体太差,习了几天武强身健体。”
“那就是了……”他话说得太多,已经有些气力不济,说话语速慢了许多:“想来方才赵兄用的力道稍微大了点……一不小心拍断了我的肋骨……我现在动不了……一会儿回去时……还要劳烦赵兄帮人帮到底,把我扛上枫山……”
赵宁:“……”
姜黎听见这话,一脸担忧走过来观察着徐凤鸣的脸色:“凤鸣?你肋骨真的断了?”
他说着,伸手去按徐凤鸣的胸口,疼得徐凤鸣直冒冷汗。
“看来是真的断了。”姜黎说:“我们先回去,请个大夫来给凤鸣医治。”
“不用。”徐凤鸣咬着牙道:“我还能躺一会儿,姜兄,我们再看看,只怕还有人被遗漏了,这雨还不知道会不会再下……若是再下下来,水位一涨,那些被困在城里的人会有生命危险……”
姜黎:“你真挺得住?”
徐凤鸣强撑着身子点了点头。
姜黎忙扶着他躺下,让他别动。
船在水面上摇晃,徐凤鸣跟着摇啊摇的,他一直咬牙愣着,尽管他憋着没吭声,但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煞白的脸色,以及那满头的大汗显示着他现在的痛苦。
赵宁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索性坐在他身边,抵住他的身体,不让他的身体跟着船晃动,减轻他的痛苦。
“多谢赵兄……”徐凤鸣彬彬有礼道。
赵宁看了一眼徐凤鸣,没吭声。
两个人都没说话了,徐凤鸣闭着眼睛闭目养神,赵宁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见他呼吸很轻,一直咬着嘴唇,睫毛也在微微颤抖,还不断有豆大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进里衣。
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头发上流下来的水流。
自他认识徐凤鸣那天起,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彬彬有礼、举止得体,一言一行都是按照书本上的圣人所期望的那样调教出来的,循规蹈矩的有点不近人情了。
哪怕现在他受了这般重的伤,已经疼得他受不了了,他还是这般模样,举止大方、不急不躁,面部表情和说话语气都恰到好处,就连脸上那礼貌的笑都一如往常。
这个人要么就是城府太深,要么就是真的被彻底荼毒了,成了一个哪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仍能泰然自若、淡然处之的人。
赵宁移开视线,注视着对面那两母女。
他看着那小姑娘蜷缩在自己母亲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猫。
那女人则是一脸经过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欣慰,她满脸慈爱地抱着怀里的女儿,一下一下抚摸着自己女儿湿漉漉的头发,嘴里轻轻地哼着歌谣。
那模样,倒有点像徐凤鸣撸猫的样子……
徐凤鸣抱着他家那肥猫时,表情就跟这差不多。
赵宁看着便入了迷,他出神地盯着那母女俩,一向古井无波,如一滩死水一般的眸子里微微荡漾了一下。
他的面色有些许的动容,那万年不化的寒冰,和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颠簸。
就仿佛看到了他期待已久,又始终得不到的稀世珍宝一般。
“前面有人!”
正在驱船的小哥突然大喊一声,赵宁的神色立即恢复了那冷淡疏离的模样。
赵宁移开视线看去,远处是宋扶带着一众京麓学院的学生乘着一艘大船来了,众人身后堆着各种竹简和箱子。
姜黎跟苏仪此时也站起来了,苏仪没穿外衣,仍旧穿着那一身里衣。
这边几人对着宋扶一行人行了礼,对面的师兄弟回了礼。
“姜兄,苏兄,你们怎么在这里?”
对面船上的人问道。
姜黎:“我们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学院里的书简搬完了吗?”
“搬完了。”有人道:“我们这是最后一船了。”
姜黎:“那就好。”
“这边东西已经搬完了,你们要去枫山吗?”另一个学生问。
姜黎:“我们再看看,尽量能救一个是一个。”
“说的是。”对面的人道。
宋扶站在首位,一言不发,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这边船上的几人一眼。
两条船错开,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几人又在城里转了一下午,期间又救了几只鸡鸭,直到天黑时才返回枫山。
船靠近枫山时,赵宁找来一副担架,跟那士兵一起,将徐凤鸣抬上了山。
山上已经搭起了避雨的棚屋,还有人临时住在山腰的洞里,到处都是人,挤来挤去的,好不热闹。
徐文跟苏安合力抢到一个山洞,先将吴妈和沈老太等一众女眷安置了进去,自己二人在外边搭棚屋。
见赵宁抬着徐凤鸣回来,徐文急得一蹦三尺高,忙去找大夫。
山上人多,徐文废了好些功夫才将大夫请了回来。
赵宁那一掌虽然力气大,不过还好,没有震断他的肋骨,大夫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交代了用量用法后就走了。
“少爷,这是怎么弄的?”大夫走后,徐文终于有时间询问徐凤鸣了:“走的时候好好的,如何弄成这样回来了?”
徐凤鸣:“没事……”
徐凤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苏仪打断了:“嗨!还能是怎么回事?你家少爷逞英雄呗!不会游泳还学别人下水救人,结果差点没把自己淹死。”
苏仪已经换过一身衣服了,此时正坐在一个大箱子上边,慢条斯理地摇着把折扇:“最后还带累我,差点没把你苏公子累死。”
徐凤鸣:“……”
于是,徐凤鸣不出意外地接受了一顿来自徐文的喊叫:“少爷!你不谙水性,如何能下水去救人?!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跟夫人怎么办?!今天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了,老爷非得扒了我的皮,我的少爷啊……”
徐凤鸣自知理亏,全程没吭声。
苏仪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冲姜黎抛去一个眼神。
姜黎无奈地叹了口气。
待徐文喊完,苏仪适时道:“你家少爷的药该煎得差不多了。”
“啊对!我看看药去!”徐文火急火燎地跑出去看徐凤鸣的药,正巧碰上进来的赵宁。
“赵公子!”徐文喊了赵宁一声,赵宁微一颔首,徐文又跑了。
赵宁走进洞来,第一眼先瞟见坐在两只大箱子上边的姜黎和苏仪,又看见躺在石床上的徐凤鸣,问道:“如何?”
徐凤鸣:“托赵兄的福,小弟这二两骨头勉强保住了。”
赵宁神色自若点了一点头。
徐凤鸣喝了药后有些发困,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现在在避难,条件自然是没有家里好,好在这些公子哥们平日里虽然娇生惯养,到了关键时刻倒也能吃苦,一大群人挤在了这偌大的山洞里。
除了徐凤鸣这个病号外,他们让老弱妇孺进了内洞,自己三人跟苏安等年轻力壮的男人守在外洞。
只有赵宁不知道有意无意,特意选了个一眼就能看到徐凤鸣的位置。
这次洪水来得急,所幸尚训早有防范,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除了经历过旱灾和涝灾的吴妈、沈老太等人,其余人倒是没多少灾难来临时的恐慌和畏惧,大多数人脸上还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
仿佛他们不是来避难的,而是来春游的。
后半夜时,徐凤鸣被痛醒了,躺在石床上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他想动一动,却又牵扯着伤口,几次都翻不了身。
偏生那徐文靠在洞口睡得像头死猪似的,哪里顾得上徐凤鸣。
徐凤鸣别无他法,只得咬牙忍着。
好在赵宁的猫睡到半夜忽然醒了,也不知道它是窝在赵宁怀里睡得不舒坦还是怎么回事,睡醒后瞧见徐凤鸣的石榻,毫不客气地跳了下去,“咻”的一下直奔徐凤鸣而去。
徐凤鸣:“……”
徐凤鸣眼睁睁看着那球一般又白又圆的大肥猫冲自己飞过来,急得连话都说不了,他想动一下让开那猫,可偏生胸口太疼动不了,心里直念阿弥陀佛,祈祷这猫没有他想象中的重,要不然他那摇摇欲坠的肋骨怕是真的要断了。
徐凤鸣眼睁睁看着它扑过来却又无能为力,闭上眼认命地等死。
等了半天,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徐凤鸣睁开眼,看着那猫四爪蜷着悬浮在半空,满脸无辜地看着自己。
徐凤鸣往上一看,正巧看见赵宁那英俊的脸。
徐凤鸣松了一口气,勉强冲赵宁笑了笑。
赵宁拎着那肥猫,把它放在一边,自己帮着徐凤鸣翻了个身,让他侧躺着。
徐凤鸣换了个姿势,总算舒服了点,微微吐出一口气,小声道:“多谢。”
赵宁没说话,将那白猫放在徐凤鸣肋骨下方,让它又肥又软的身子靠着徐凤鸣的腹部。
那肉乎乎,毛茸茸的触感隔着里衣触碰到身体的一瞬间,徐凤鸣紧绷的身体倏然间舒展开来,似乎真的没那么痛了。
赵宁运气内力,说:“忍一会儿。”
说着将掌心缓缓贴在了徐凤鸣胸口,徐凤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片刻后,初始的疼痛过去,一股暖流顺着赵宁的掌心传进他的胸口,疏解了疼痛感。
徐凤鸣眉头舒展,总算不难受了。
赵宁观察着徐凤鸣的表情,知道这样他很受用,于是便一直用内力为他缓解疼痛。
两人一坐一卧,谁也不说话,只有徐凤鸣怀里的猫发出的呼噜声。
徐凤鸣其实一开始就没睡踏实,一直半梦半醒的,现在胸口不疼了,整个人还暖洋洋的,怀里还有只胖乎乎的小猫,一直在呼噜呼噜地喘气,不到半个时辰,徐凤鸣就睡着了。
赵宁坐着没动,一直在给他输送内力,直到确定徐凤鸣睡着后,他才撤回内力,拍了拍徐凤鸣怀里那只猫的猫头,起身走到门口坐下。
第二日苏仪一醒,发现徐凤鸣的气色好了许多,还有些差异:“这才一晚上不见,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徐凤鸣:“自然是李大夫妙手回春。”
众人简单地洗漱过后,吃了点东西充饥,尚训又带着人进了城,想看看还有没有人没救出来。
姜黎吃过早饭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苏仪闲来无事出去转了几圈,回来后更是无聊,索性偷摸着从吴妈那里偷了些小鱼干,开始去逗猫。
小鱼干猫倒是吃完了,苏仪为此还挨了好一顿呲:“人都不够吃!你还拿去喂猫?!”
然而喂都喂了,吴妈也只好算了。
可这猫遛着苏仪,将他挨了一顿骂才偷来的小鱼干吃了个精光,最后翻脸不认人,还是不让苏仪抱。
折腾了大半天,猫没抱着,手上反而多了几条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