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将炎阳城吞入腹中,这座郢州第一雄城的雉堞轮廓在墨色中若隐若现,恍如蛰伏巨兽的嶙峋脊骨。
城垛上结着半指厚的冰甲,火盆里湿柴炸裂的脆响惊得火星四溅,青烟蛇一般沿着箭楼梁柱攀爬,在承尘处积成灰蒙蒙的雾霭。
赵四佝偻着缩在避风垛后,豁口陶碗里滚水蒸腾的白雾蒙住他沟壑纵横的脸。
三粒炒豆在碗底沉浮,晌午从马料袋里摸来时还带着马口涎的腥气。
老卒枯枝般的手指突然顿住——城外荒原深处,似乎有铁器刮过冻土的颤音混在北风里。
借着火光,赵四眯眼望着城外漆黑一片的荒原,随后只觉得自己多想,自嘲的摇了摇头。
“换岗!换岗!都给我麻利些!”
王司马的战靴碾碎垛口冰棱,腰间七枚符牌撞出催命般的急响。
新来的戍卒慢吞吞从藏兵洞里钻出来,铁甲下的棉衣鼓鼓囊囊——那是拆了百姓门帘絮的。
有人袖口还露出半截胭脂帕,是从窑姐儿被窝里顺的。
三更梆子刚响过一声,炎阳城东门箭楼上的守军忽然嗅到风里飘来焦油味。
前来巡视的单雄信扶着城垛的手突然顿住,常年习武的老茧蹭过青砖缝隙里新结的冰凌。
单雄信双目忽地收缩,扶在城垛的指节暴起青筋。北风卷来的焦油味里混着铁锈腥气,像条阴冷的蛇钻进鼻腔。
他耳廓微动,麦田里秸秆折裂的脆响分明藏着甲叶摩擦的窸窣。
他眯起独眼望向城外漆黑的麦田,北风掠过秸秆的沙沙声里,似乎果真混着铁器碰撞的细响。
“王司马”,单雄信招手唤来值夜的校尉,“带二十轻骑出城,把三里内的草垛都点了。”
王司马领命后,迅速集结人马,马蹄声急促地响起,很快便没入了黑暗之中,焦油味却更加浓烈。
赵四只觉得奇怪,他刚探出半张脸,三支幽蓝火箭擦着耳畔掠过,箭楼梁柱霎时燃起鬼火般的冷焰。
老卒嘶哑的吼叫与铜锣声同时撕裂夜幕:\"敌袭——\"
紧接着,破空声如蝗群过境般密集响起,铺天盖地的箭矢朝着城楼射来。
单雄信反应极快,旋身抡起手中的金顶枣阳槊,精钢打造的槊头与狼牙箭激烈碰撞,瞬间撞飞了七支狼牙箭,火星在城砖上迸射出半尺长的金色痕迹,好似夜空中划过的璀璨流星。
“举盾!!举盾!!!”
单雄信嘶吼一声,旋身撞翻两个愣怔的戍卒,八尺重槊舞成银轮,三支透甲箭撞上槊杆,震得他小臂发麻。
箭楼二层突然传来惨叫,守弩手的血顺着木梯缝隙滴落,在赵四的陶碗里溅起涟漪。
眼看箭矢愈发密集,单雄信只得倚靠在城墙后,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喉间因为用力而泛起一股铁锈味:
“传令兵,击鼓!!去通知城主,有敌袭!”
声音在城墙上回荡,震得士兵们耳膜生疼。
而箭矢却接连不断,完全没有停下的感觉。
单雄信一边指挥着士兵防御,一边目光如炬,从城墙边缘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可夜色太浓,根本看不清分毫。
他心急如焚,咬了咬牙,从身旁手下手中一把抢过一把弓箭,迅速将箭头蘸上火油,用火折子点燃。
随后,单雄信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张弓搭箭,利箭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如一道流星般射向远方。
借着火箭那短暂而耀眼的火光,单雄信终于看清了一切。
只见密密麻麻头戴黄巾的士卒,正手持弓箭,整齐地列阵,对着城楼上展开压制性射击。
“直娘贼,这些人是哪来的。”
单雄信看清局势后,又迅速躲回城墙后,忍不住怒骂一声,心中暗自思索着应对之策。
……
然而,这绝非只是炎阳城的遭遇,更不止发生在郢州。
三更天时,禹州、郢州、泷州大地上,不知从何处涌出了数不清头戴黄巾的部队。就连遥远的北境三州,也在此刻出现了黄巾军的身影。
无论是偏远的小村庄,还是繁华的大城池,都被黄巾军层层包围。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声震耳欲聋,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什么鸟娘的黄天当立!”
单雄信躲在城墙后,一边暗自咒骂,一边心急如焚地看向城外,只盼着箭雨能快点停歇,好寻机发起反击,打破这被动挨打的局面。
箭雨停歇的刹那,黑暗如同浸透了油脂的厚重毛毡,迅速裹住了城墙。
单雄信的耳廓微微一动,捕捉到了积雪被踩实的细微咯吱声——黄巾军正在用草席铺盖城墙根下的铁蒺藜,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城行动。
“火把!”
单雄信暴喝一声,劈手夺过亲兵手中燃烧的松明,奋力掷下城墙。
跃动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下方,只见三十架裹着毛毡的云梯正悄然竖起,每架云梯的梯头都包裹着铁皮,在黑暗中泛着森冷的幽蓝光泽,仿佛一头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弓弩手上弦!”
单雄信的吼声仿若洪钟,震落了箭楼上的积雪,“放箭!!”
随着这声令下,三百张强弓同时探出垛口,在令旗猛地劈落的瞬间,三百戍卒张弓的吱呀声划破了寂静的夜幕。
紧接着,箭矢如流星般没入黑暗,刹那间,此起彼伏的惨叫从城下炸开,那声音中满是痛苦。
混乱中,有个黄巾军什长被利箭射穿脚掌,整个人被钉在了云梯上。
可令人震惊的是,后续登城的士卒竟丝毫没有犹豫,直接踩着他的后背继续攀爬,断裂的趾骨在梯阶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响。
“夜叉擂!”
单雄信见状,怒火中烧,手中的金顶枣阳槊横扫过垛口,三颗带着黄巾的头颅瞬间飞向夜空。
与此同时,二十名赤膊力士喊着整齐的号子,合力推动裹铁滚木。
铁蒺藜扎入木料的沉闷声响里,混杂着令人胆寒的骨碎声。
眨眼间,数十名黄巾军就被碾成了肉泥,血浆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瞬间凝集成了暗红色的冰碴,触目惊心。
五里外的一处土坡上,寒风凛冽,洪秀全身着的明黄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神色冷峻,身旁三百黄巾力士手持丈二斩长刀,如同一尊尊铁塔,环立四周,气势逼人。
“全力进攻。”
洪秀全目光冰冷,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
话音刚落,三十面牛皮大鼓轰然作响,那震耳欲聋的鼓声仿佛是战争的号角,这些黄巾军仿若被洗脑一般,双目通红只顾着冲杀,全然没有畏惧。
随着鼓声,黄巾军阵中突然推出十数架木驴车,这些生牛皮蒙顶的攻城器械吱呀着碾过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