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丽谯口中的朝月派女弟子,此时正同师兄们住在小棉客栈中。
他们自塞外归来,从玉城山脚下经过,准备逗留几日,带点玉城特有的暖玉回去。
四五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还未学会师兄师姐们的冷肃模样,正凑在客栈大堂中,面对一桌子的饭菜,叽叽喳喳地说着一路的见闻,丝毫未注意到邻桌已经有人听了许久。
这听了许久的人自然就是李相夷。
他吃了好几颗豆子,才慢慢喝上一口酒,朝月派小姑娘们在一旁喧闹已有许久,他丝毫不觉厌烦,反而凝神细听,更时不时微笑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寒风吹动窗户纸,飒飒作响,李相夷转头往窗外望了一眼,只见漫天雪花飞舞,如棉如絮,竟分不出是往上飞还是往下落。
玉城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下起来了。
朝月派的小姑娘们,忽而安静下来。
其实不止这几个小姑娘,大堂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客栈的大门洞开着,有三个人从外间雪中走来,一个眨眼就到了大堂,直奔朝月派的几个小姑娘而去。
身手之快,实在是小姑娘们平生从未见过的。她们全都骇然地睁大了眼,骤然遭遇如此高手,她们已经完全失去了任何的思想,可谓是束手待毙。
然而,等她们眨了下眼后,却发现这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已被一柄未出鞘的长剑阻住了攻势。
剑柄上,一根剑穗正微微晃动着,剑穗金丝缠绕,悬着两枚金珠,珠作梅花之状。
角丽谯恼怒地看向出手之人。
只见这人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普通,难以记住,身穿一件白袍,衣料也是普通,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起来像是极普通的江湖客,却一招就让他们三人不得不转攻为守,甚而他们都不曾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此人绝对是个高手。
角丽谯仔细打量了他好几下,越看越觉熟悉,心底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盛,几乎就要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却见那人收回了剑,姿势普通,甚而有些不怎么好看。
然后他还夹起了面前的几粒花生,丢进了口中,悠悠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起来。
角丽谯轻盈地走到他对面坐下,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自诩倾城之色,远至西域荒漠,近至玉城守卫,除了正在闭关中的笛飞声,还没有一个男人能忍住不看她。
这个年轻人果然也不能例外。
只是他虽在看她,眼里却不见半点的狎亵的意味,也不见分毫的杀意。他似乎只是在单纯地欣赏美人。
角丽谯嫣然一笑,道:“你不是他。”
年轻人微微讶然,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慢吞吞地道:“就算有什么仇怨,那也只是几个小姑娘,何必痛下杀手。”
他似乎在劝说她,角丽谯不由觉得好笑起来,这人非但声音与那人不同,就连性子也是大大不同起来。若是那人,只怕此刻已拔剑而出,直取她项上人头了。
角丽谯越发嫣然起来:“少侠好功夫,小女子答应你,不和那几个小丫头计较就是了。”
她如此从善如流,李相夷却是真的吃了一惊,他又喝了一口酒,却见角丽谯明眸流转,不住地看向他,媚态丛生,极是摄人心魄。
他这才醒悟,角丽谯竟已在施展“画皮”媚功,他心下叹息一声,眼神登时迷离起来,瞧起来已是有几分痴痴的样子。
角丽谯仍是言笑晏晏,看向他手中的长剑,她只见过乔婉娩一次,那次乔婉娩手里拿着的却不是自己的佩剑青霜,而是李相夷的少师,因而她并不认得这柄剑。
当下,角丽谯极是娇柔地道:“这是少侠的佩剑?可否给小女子看一看呢?”
中了“画皮”媚功的人,对她总是无有不应的。
可是,面前这人却拒绝了:“这是在下心爱之人的剑,姑娘还是不看为好。”
角丽谯大感意外,秀眉微蹙,凝神看了这人一会儿,骇然道:“你没中‘画皮’……‘画皮’竟对你不起作用。”
却见这人又笑了笑,慢慢地道:“既是画皮,说明虚假,既是为假,怎可当真?当不得真,又怎会在意,既不在意,自是毫无用处。”
他这话实是将角丽谯引以为傲的媚功贬了下去,角丽谯却并不生气,她红唇抿着,眼瞧李相夷将面前的那盘花生一扫而空,才叹息一声道:“少侠又何尝不是以虚假示人?”
李相夷微微一笑,这句话他不答。
角丽谯却明白他为何不答——无论是谁,素昧平生之下,道破对方易容之事,只怕都不会让人开心。
李相夷吃饱喝足,终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角丽谯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道:“少侠要往何处去?”
“天色已晚,自然是去休息。”李相夷说的是真心话。
角丽谯微微一怔,很快就笑了起来:“少侠就不怕小女子继续去杀了那几个小丫头?”
“你不会。”李相夷甚是笃定,“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角丽谯越发觉得有趣起来:“哦?我竟不知我有如此着急的事要做。”
只见李相夷指了指自己,慢慢道:“你想让我为你效劳,只是过了今晚,怕是就没机会了。”
角丽谯笑不出来了。
却见李相夷温柔地看了眼手中的长剑,道:“离这里十里外的东南方向,有一片树林。姑娘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吧。”
他说了这话,便离开客栈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漫天飞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