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多谢陛下。”
双手将茶杯接在手里,边乌寻先是凑到唇边,却看起来又不急了,好一会儿才闭了闭眼又睁开了,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
墨非白:“……”
你……刚才那死样子,朕还以为你晚一秒就快渴死了。
这会儿倒是还慢慢品起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皇上!”
不等边乌寻那一杯茶喝完,小贵子很快抱着手里的一身衣服跑了进来,神色看起来慌里慌张的。
“怎么了,何事如此慌张?”
小贵子定了定神儿,才稳住了脚步,跪了下来,“回皇上,奴才方才命了人去拿衣服,自己便去御膳房传皇上的话,谁知,御膳房的人说,晚上就没见着领事太监李全了。”
墨非白皱了皱眉,“这么说,他还擅自旷职?”
小贵子跪在地上猛摇脑袋,“不,奴才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把话传到,便去了他的下处,谁知,谁知,推开门去,便看到他脸色发青躺在那里,奴才斗胆上前一探鼻息,他,他竟是死了!”
“死了!?”
墨非白也是着实惊了一下,“怎么死的?”
小贵子又摇了摇头,“奴才不知,奴才惊得赶紧回来禀报皇上了,不过看起来没有伤,也许,是病故或者暴毙?”
不知道为什么,墨非白下意识地看了边乌寻一眼,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看了过去,更不知道在这一刹那,自己内心到底想了什么。
只是一晃而过的视线很快飘过,墨非白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太监宫女病死暴毙,自有处理之治,就按宫规去办吧。”
该收殓收殓,该给他宫外家人银两就给银两。
小贵子心神也安定了下来,“是,皇上。那这衣服?”
他请示性地看向墨非白,显然是在问交给边乌寻让他自己去穿,还是带人下去伺候更衣。
墨非白指了下边乌寻的方向。
小贵子会意,便直接将衣服捧了过去。
“你退下吧。”
“…是,”边乌寻抱着衣服,他也知道,墨非白不可能让他在这里换衣服的,成何体统,“我回西北宫更换便好。”
墨非白嘴角都抽了抽,“小贵子。”
小贵子回神儿,“哎,奴才告退!”
这质子干嘛呢,皇上明明这是对他说的好吗。
小贵子甚至这次还顺手带上了大殿的门。
边乌寻抱着手里的衣服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陛下,我……”
总不能是让他在这里脱衣服换衣服吧?
墨非白站起了身,慢慢朝他走过来,然后在边乌寻僵硬的目光中,将他身上那件破了的衣服往下褪了褪,视线里顿时又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你不是三王子么?在戎国,是何人敢如此虐打于你?”
墨非白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毫不遮掩的心疼,他是想靠着边乌寻张嘴探知戎国,可此时此刻,这些伤落在他的眼里,他也是真的很难不动容。
这瘦弱的身影,在戎国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啊,什么人这样残忍,竟然将他打的遍体鳞伤,只露出这么一片,就偏偏这一片里连块好肉都没有。
那就有可能,他全身都是如此多的伤。
“何人?”
想要抬手捂住自己且躲避的边乌寻,自嘲般呢喃着重复了一下。
他似乎被这个问题问的忘记了躲闪,任由墨非白扯下他的衣襟,看到他身上更多的伤,“何人都可以。”
墨非白的手指一颤,“…什么?”
边乌寻紧紧抱着怀里的衣服,手指都掐紧了布里,明显触动了他心中最痛的疤,“自我出生,父王便说过,我就是个任人欺凌的狗,谁都能踩我一脚,谁都能的啊。”
墨非白没有再继续,而是松开了手,“你怨恨戎国吗?”
他再心生怜悯,也不能忘了正事,不能忘了自己的目的啊。
边乌寻微微一怔,转头慢慢看他,自嘲道,“我怨恨得起吗,泥潭之沙,以何怨恨一国之大?除非,我活腻了。不过,如此活着,我也的确腻了。”
墨非白张了张嘴,“所以——”
“对,所以我怨恨。”
边乌寻点了点头,“这些话,我在戎国不敢说,可我现在已经被戎国抛弃了,不是吗?”
墨非白心中一松,他的选择果然是对的,这个质子果然对戎国没什么好印象。
墨非白退开了一步,不想让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太过着急,“你去屏风后面先把衣服换上吧,夜里冷了。”
边乌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一步退开,远离了自己,落在衣服上的手指猛地收紧了一些,却又很快暗暗松开了,“是,陛下。”
他到底在奢望什么,又在动什么绝不该有的念头?
这大庆皇帝这样对他,肯定是有目的的,他怎么反倒几次三番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了呢?
边乌寻很快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整个人都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可那枯瘦的脸,和有几分撑不起来衣服的瘦弱身材,还是让墨非白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朕已经让小贵子吩咐过各宫,不会再苛待你。”
“陛下,”边乌寻竟然一撩衣摆就要跪下叩头,“陛下赐衣,乌寻不胜感激,身为质子,无以为报,怎好在宫中养尊处优?乌寻愿——”
他的视线落在了墨非白手旁边的那只茶杯上,“甘愿为奴,侍奉陛下,日夜为陛下端茶倒水,无怨无悔。”
墨非白不禁一笑,“你是怕,朕虽然说了已经嘱咐各处,还是有人会欺辱你吧,所以干脆找个由头留在朕身旁?你不必如此自受委屈,朕说了已经吩咐下去就是已经吩咐了,不会糊弄你。”
边乌寻喉头梗了梗,跪了个结结实实,“乌寻只是不想当闲人被养着,还请陛下允准。陛下若说怕乌寻趁陛下睡着意图行刺,那可以只醒来间让乌寻侍奉即可,入夜,乌寻便回西北宫自寝,绝不让陛下不安。”
“朕不是那个意思,”墨非白叹了口气,“罢了,容朕考虑,今晚也夜深了,即便如你所说,也需明日你才能侍奉,你且先回吧。”
边乌寻似乎有些不愿,可抬头看到墨非白的脸色,只得道,“是,乌寻告退。”
出了墨非白的宫殿不知多久,边乌寻猛地停下了脚步。
下一瞬,他猛地一弯腰,几口茶水竟然尽数被他吐了出来。
此时的边乌寻,夜里的眸子漆黑如同深渊,哪里还有半点儿怯懦。
半晌,他竟蓦地咧嘴笑了,“墨非白啊墨非白,你看似风光,可这真实处境,看起来也没比我好多少啊,怎么茶里被人加了东西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