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看见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指了指身后的门:“我刚刚是从这个门过来的。”
话落,却见谢无澜一脸疑惑的模样。
江挽回头。
身后哪里还有什么门?
空荡荡的一片。
她心头微颤。
门呢?
门都没有了?
什么古怪的藏书楼?
谢无澜瞥了她一眼:“出现幻觉了?”
江挽摇摇头:“没有,刚刚这里的确有一扇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有,我还在隔壁碰到了常洛!”
谢无澜挑眉:“常洛?”
江挽解释道:“就是二师姐。”
谢无澜只淡淡应了声。
江挽问他:“你挑好书了吗?”
他摇头:“还未。”
“那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
谢无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江挽沉默了会儿,抬眼看着他。
半晌,她慢吞吞道:“今日……”
“是血月之夜。”
话落,谢无澜周身的气息陡然冷了下来,他嗓音有些冷:“你想说什么?”
江挽拿出刚才那本书递给他:“我都知道了。”
“那夜在幻虚林,你是邪咒发作了对吗?”她轻轻眨了眨眼睛。
谢无澜微怔,接过了那本书,低眸翻开。
他捏着纸页的力度渐渐收紧。
“所以,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理由?”他嗤笑了声。
江挽没有否认:“我担心你啊,你要是邪咒发作了,魔气泄露了怎么办?”
不知怎的,谢无澜莫名觉得烦躁。
他将书塞到了她怀里,嗓音有些不耐:“你就这么怕死?”
江挽一怔。
他却逼近了她:“我邪咒发作,你又能怎样?”
“你如何来帮我?”
江挽下意识后退。
谢无澜蓦然抬起她腰间的玉佩:“用这个吗?”
江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是阿宓。
“我记得它上次对你……”有用的。
“你知道它是什么吗?”谢无澜蓦地打断了她的话。
江挽不明所以:“不就是一块玉佩吗?”
“玉佩能觉醒器灵吗?”
“玉佩会有灵气吗?”
江挽一怔,不知道谢无澜为什么突然看起来这么生气。
她连忙用神识问:“阿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无澜手中的玉佩亮了亮。
他低眸看去。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
“我不知道啊,我不就是一块玉佩吗?我能是什么?”
江挽有些无语:“你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阿宓:“我昏迷了太久,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是块玉佩。”
江挽疑惑:“谢无澜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生气?”
阿宓思考了片刻:“估计觉得,你是为了保命才愿意救他的。”
谢无澜手一顿。
便又听到江挽说:“就因为这个?”
她陷入了沉思:“我寻思着这也没错啊……”
阿宓沉默了会儿:“那我就不知道了,马上就入夜了,你还是注意点吧。”
闻言,江挽一怔。
她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撞入了一双墨色沉沉的眼眸中。
谢无澜手里仍拽着她腰间的玉佩,半晌,才缓缓放下。
他低眸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江挽默默出声,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这块玉佩我从出生便带起,也是在我被逐出山庄那日才觉醒的灵智。”
“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谢无澜盯着她,正欲开口,又倏地被打断。
“它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两次。”江挽语气坚定。
他沉默了会,拉开了点距离,轻嗤一声:“天真。”
江挽跟了上去:“你怎么就不信呢?”
“你若魔气泄露,是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们的。”江挽道:“上次我与宋初年的对话你也听到了,大长老对魔族厌恶至极。”
谢无澜身形微微一顿,语气似乎有些固执:“我打得过他们。”
“双拳难敌四手。”江挽道。
“我打得过。”他执拗地说着。
江挽一怔。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谢无澜的瞳眸中只余下一望无尽的黑色。
他双眸黑极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眸中沉沉一片,倒映不出任何色彩。
江挽刚想抬脚,却发现浑身都僵住了般,体内流淌着的血液似乎逐渐凝固,动弹不得。
封闭的藏书楼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风,寒意自四面八方涌来,笼罩着她全身,眼前的视线渐渐黑暗了下去。
藏书楼五层,不知何时笼罩着诡异的黑雾,眼前一片模糊黑暗。
江挽刚想说话,却发现喉间蓦地一疼。
她艰难地挤出一个字:“谢……”
下一瞬,猝不及防地呕出了一口血来,融入到黑雾之中,顷刻间湮灭。
一道嘶哑的笑声陡然响起,冰冷的气息近乎贴着她的耳畔,魔气缓缓缠绕住她的腰:“跟我进来吧……”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千变万化,一瞬闪过无数阴间黑暗的画面。
顷刻间,江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瞬间置身到一片虚无之中。
四周漆黑一片,偌大黑暗中只回荡着她的脚步声,风声嘶哑难听,冷意刺骨。
倏地,黑暗中陡然亮起一束光。
一道小小的人影映入眼帘。
那人跪在地面上,一袭黑衣被血浸透,遍体鳞伤。
他低头沉默着,冷意刺进伤口,风刮得如刀子般疼,却始终一声不吭。
江挽微怔,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
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小孩。
眉眼瞧着……与谢无澜有几分相似。
幼小的孩子孤零零地跪在地上,地面蔓延开一圈血迹。
光影中忽然出现了一道修长的黑影。
来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面容冷峻。
小谢无澜察觉到,微微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欣喜:“爹爹。”
江挽抬眼望去。
来人一袭宽大的黑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眉眼间缠绕着几分邪气,薄唇殷红得过分。
半晌,他动了动唇,嗓音极尽冰冷:“还有下次吗?”
没头没尾的对话一时之间让江挽有点分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了一步,仔细观察着。
闻言,小谢无澜摇头抿唇,眼睫悬着几滴晶莹的泪珠,他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敢了。”
“爹爹是来带我出去的吗?”他抬起头,氤氲着雾气的黑眸带着一丝希冀。
伴随着小谢无澜话音落下,四周的景象陡然变化。
江挽不知何时身处在一片宛若无间炼狱之中。
红褐色的土地蔓延千里,上空恶鬼嚎啕,苍穹血染,嘶哑的风声掺杂着几分刺骨的寒,暗沉得令人无法喘息。
空荡荡的土地上,没有一棵树,远处隐隐约约连绵着座座山脉。
暗红的天色下,半空中涌动着无数火星子。
她抬眼望去。
原来谢无澜被囚在一个牢笼里。
男人冷淡低沉的嗓音响起:“都解决完了?”
小谢无澜乖巧地点点头。
“一个都没有了。”
男人却是冷笑一声,眼底带着几分憎恶:“呵,果然是孽种。”
闻言,小谢无澜小脸瞬间惨白一片,嘴唇蠕动着,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挽有些紧张地看着。
看样子,这应该是谢无澜的过去。
但是这段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看都没看明白?
那个男人,应该便是谢无澜的父亲,魔界之主。
两人关系似乎不太好的模样。
下一秒,便见魔尊宽大的袖袍一挥,一阵地动突然传来。
不远处,魔兽如潮般狂奔而来,嘶吼声滔天,震耳欲聋。
玄武铁制作的笼子骤然断裂,碎片落了满地,坍塌而灭。
小谢无澜满眼惊恐地看着:“爹爹……”
魔尊冷冷地盯着他:“你不是能拔出不邪剑吗?”
“解决区区一群魔兽,于你又有何难?”
话落,他便毫不留情地甩袖而去。
小谢无澜满脸慌张的起身,却因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膝盖血流不止。
他刚起身,便又重重地跪下,艰难地伸手拽着爹爹的衣摆。
一角衣摆随着风,轻轻地从他手心溜走。
什么也没握住。
江挽只听到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爹爹,不要丢下我!”
“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魔尊置若罔闻,不过走出几步,身形便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江挽心都揪了起来。
谢无澜以前……这么惨的吗?
听二人方才的对话……
原来谢无澜这么小就拔出了不邪剑?
可他瞧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
魔尊将他认成别人,弃一个四岁孩童于此地,孤身与魔兽群对抗。
虎毒尚且不食子。
这便是魔族吗……?
彼时的谢无澜,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奔来的魔兽群,艰难地撑着地面起身。
他微微伸出手,伤痕遍布的手心陡然幻化出一柄长剑。
剑身沉重漆黑,冷得刺骨。
是不邪剑。
下一瞬,他手中陡然爆出魔气。
江挽瞳孔微缩。
不邪剑瞬间被碾碎成为齑粉。
在震耳欲聋的魔兽嘶吼声中,她清晰地听到了他嘴中的呢喃。
“要不是你,爹爹就不会丢下我了……”
没了不邪剑的小谢无澜,他径直冲向前去,赤手空拳地与魔兽撕搏。
那双向来漆黑无色的眼眸,渐渐染上了诡异的血红。
他轻而易举地,一只手,便捏死了一头魔兽。
只是——每杀完一头魔兽后,他神情都有些恍惚。
抬眼望去。
方才化作齑粉的不邪剑不知何时重铸了剑身。
重新飞回到他手中。
小谢无澜将它狠狠一丢,怒道一声:“滚!”
不邪剑顺势飞入魔兽口中,穿膛而出。
不过顷刻间,剑气在魔兽群中徘徊翻转,几个瞬息,场上魔兽便少了一大半。
谢无澜呆呆地看着:“我不需要你帮……”
“我自己可以……”
“我能打得过他们……”
他忽地小声抽泣了起来:“你能不能回去……”
“我想回到我爹爹身边……”
几句呢喃的时间,魔兽已经死完了。
江挽藏在袖下的手心微微攥紧。
这便是不邪剑……
上古魔剑,一道微弱的剑气,便可毁灭九万里天地。
不邪剑飞到谢无澜身前,有些疑惑地扭了扭,似乎在问他为什么哭。
谢无澜抬起猩红的眼,抬手再次将它化为齑粉。
他颤抖着双腿朝远处走去,一道稚嫩冰冷的嗓音留下在半空。
“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