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后,建设局局长段明达的电话打进了张瑞发的办公室:“嘿,老张,好几天没看着你了,忙什么呢?”
张瑞发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我有啥好忙的,清水衙门,事也少,不像你老哥,听说上面有促进房地产发展的意思,你可要忙了。”
“……”
两人闲扯了半天,一句正事都没有,到结束通话时,段明达随口问了一句:“老张,我家那侄子没给你惹麻烦吧?”
“这话让你说的,成海可是我的得力助手,你再这么说我可就不乐意了啊。再说,人小伙子干得相当不错,我认为他很有前途!”
张瑞发的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
“哈哈……那我就放心了,喂,老张,好几天没打麻将了,今晚攒个局呗?”
“行啊,我正手痒呢。”
……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深刻领会了领导意图给段成海传递完消息,孟阳在电话里通知刘正明带着所有人回县城之后,连轴转一般地忙活了两天时间,总算是在张瑞发给出的时间期限内完成了所有工作。
当孟阳抱着两大摞近一尺高的报表和调查报告放到张瑞发办公桌上的时候,张瑞发指着那东西惊讶地问:“咋弄出这么多来了?”
“实际数据,再加上刘正明整理的一些村民意见和建议,工作量就大了一点,额外的工作是我安排他们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符合当前的形势需要,但我想着您应该是想要看到的。”
孟阳的解释很委婉,而且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真要是因为收集意见建议惹得领导不高兴了,不至于让刘正明那一伙人受牵连。
零二年这个时代的工作,如果你想干得轻松,糊弄一下就好,反正大家都这么干。
但你要是真的实事求是的干了,遇到务实的领导可能会欣赏这种工作方法,但如果所遇非人,就很有可能白忙一场,都不见得能让领导满意。
这还是轻的,严重一点说的话,会有人说你标新立异,说你不合群,甚至是对政策理解不透彻……
张瑞发不声不响地拿起一份报表,认真地看起来。
三分钟后,又换了意见建议收集表,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就在孟阳以为他要批评自己的时候,张瑞发重重地拍了一下那一摞报表,略有些严肃地说道:“这东西弄得很好,先放我这里,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就暂时不安排额外的工作给你们,对了,你出去的时候,把小段喊来。”
这就是过关了,还下了逐客令。
孟阳心头一松,出去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收集村民意见和建议这种事情,从某种程上讲,有一定的风险,因为刘正明他们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当初这个想法是刘正明提出来的,年轻人比较容易冲动,在往乡下跑了两天之后,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了。
暗地里跟孟阳进行了一次很深刻的谈话,孟阳就同意了他的想法,并且嘱咐他对外就说他孟阳想这么做。
他怕刘正明担不起这个风险。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推开窗户,看到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空,感觉心里都敞亮了很多。
当天下午,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县的事情。
县长王丙坤被调离岗位,安排到了济州市农业处任政策法规科科长,直接降了两级,由正处级变成了正科。
原济州市政府副秘书长周江河任永宁县县长。
又过了两天,在人们对县里换领导的关注度还没下降多少的时候,县农业局局长兼党委书记张瑞发被任命为永宁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
冯爱民接替了他的职务。
张瑞发老早就递上去的,建议让孟阳担任副局长的报告未能通过,消息传出没到几分钟,一项新的任命就紧跟着出台了。
……
“乡长?”孟庆林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孟阳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再说一遍,你去哪里当乡长了?”
问这话的时候,身子都欠起来了。
“爸,是清河乡,就前些日子我连着去了两趟的清河乡。”
孟庆林又坐了回去,两手十指张开,又握紧,最后,拍在一起,“好,好,好!”
连着说了三个“好”之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从厨房里跑出来的张海霞,急急地问:“你帮儿子活动了?”
孟阳听得出舅舅的声音都有点颤音,他应该是怕自己这个乡长不是正道来的。
张海霞翻了一个白眼给老伴,“老孟,你也太睢得我了,就这么屁大点儿的小县城,说好听叫街道主任,实际上跟一个居委主任有啥区别?我哪有那能耐呀?”
孟庆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他就放心了,一辈子坦荡做人的他,真的很担心儿子会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
也不是没干过,上一次竞争办公室主任连对付敌特的手法都用上了。
“那什么,你把我那两瓶茅台拿来,今晚跟小阳喝点儿。”
“行,行,我这就添两个菜,小阳,问问小慧下班了没有?下班让她给我带点儿猪耳朵来,赶紧打电话。”
“对,对,那什么……算了,就不喊别人了,就咱们自己家里低调庆祝一下就行!”
孟庆林已经让这个意外之极的消息冲击得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别说是他,孟阳本人更有些意外,如果说张瑞发提携他当农业局副局长是为了利用他来对付冯爱民,那么,让他任职清河乡乡长可就有点儿难理解了。
首先这就不是张瑞发能参与的事情。
其次,清河乡虽说只是一个比较小的乡,只有一万多户人家,仅四万人口,但是乡里情况有些特殊,目前是乡长说了算的。
把这样一个重要的职位扔给一个火速提拔起来的人,领导们是咋想的?
难得能让舅舅高兴得找不着北,孟阳深深地埋下心中的疑惑。
……
一通忙乱之后,一家人终于坐到了一起。
韩小慧显得非常贤惠,在孟阳打过电话之后就立刻赶回来了,进门就开始在厨房里帮忙。
此刻坐下来后,还亲自给老孟小孟倒酒,把老两口哄得快找不着北了,孟阳心里却是有点没底了,到现在他都弄不懂韩小慧都在想啥?
二两白酒下肚,孟庆林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汉书》上有句话,且夫牧民而道之以善者,吏也,古人把管理民众称之为牧民,咱们是新社会,你要当的是公仆,不要有牧民的想法,即便是道之以善,出发点不同,结果也会不同的……当官一任,造福一方才是正道,为民服务,鞠躬尽瘁才是王道……”
在孟阳连连点头之际,孟庆林的长篇大论被张海霞打断了,“行了,你歇一会儿吧,啊!别讲大道理了,说点儿实际的。”
“我这就是最实际的道理……”说着话,孟庆林见韩小慧去了厨房,压低了声音教训孟阳,“你已经站到一个新的起点上了,生活作风问题一定得注意,己身不正,难以服众!”
张海霞气得伸手就拧了一把老伴的胳膊,“这么高兴的日子,你提这个干啥?”
“那提啥?你说吧,我不出声了。”孟庆林赌气地扔下筷子。
“我提就我提,小阳,你们乡里有没有宿舍?条件咋样啊?有没有吃饭的地方?”
张海霞的话音刚落,就被孟庆林一顿数落:“这么大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吃住问题都弄不明白,还能指望他带着全乡老百姓过好日子?笑话!”
“你不是不出声了吗?”
眼看着两位家长就要吵起来了,刚回到座位上的贤惠儿媳打圆场了,“爸,妈,你们放心,会有人照顾他的,再说,清河乡离县城也才十公里,我会经常去的。”
这话说得贴心贴肺的,表现出了一个妻子该有的态度。
孟庆林和张海霞同时闭嘴了,都很欣慰。
所谓听话听音,孟阳就从韩小慧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尤其那一句“会有人照顾他的”,她说的时候瞄了他一眼。
咝……难道还发生了啥他不知道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