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停在了海边公路的一隅,韩子毅先一步下车替龙椿开了车门。
龙椿下车后,韩子毅又俯身将她和自己的鞋子脱下,放在了汽车里,以免进沙。
两个人就这样赤脚走向沙滩,留下一大一小两对脚印。
龙椿看到海之后就没有再说话,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大海,也是第一次看到夕阳下的大海。
而大海总是有一种魔力,它总是能让第一次见到它的人,震撼到说不出话。
此刻龙椿眼里看到的海,每一次潮涌都是金色的,红色的,温暖的,每一朵浪花都是雪色的,透明的,温柔的。
韩子毅站在龙椿身边,看着海风将龙椿的长发吹去身后,丝丝缕缕,飞舞不休,不觉失神起来。
“好看”他说。
龙椿点点头。
“是好看,比黄浦江还要好看还要大”
韩子毅闻言笑起来,又拉着龙椿坐在了沙滩上,将人搂进自己怀里。
“只要你乖,好好保养身体,以后我就带你去外国看海,我以前在书上看过,泰国的海岛非常美,海水的颜色几乎跟宝石一样”
龙椿“哦”的一声,又问:“泰国有海鲜吗?”
韩子毅看着龙椿被夕阳映红的脸,听着她孩子气的话,忍不住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许是因为常年运动促进了新陈代谢的关系,龙椿的皮肤总是异常的细腻,从不长痘生疮。
她的五官端正利落,皮肤又如同瓷器一般干净平滑,无瑕到让人猜不出她的年纪。
韩子毅细细观察着这张让自己恋慕不已的脸,又轻声对着龙椿回话。
“靠海吃海的地方,怎么会没有海鲜呢?”
龙椿闻言笑了一声,笑完又突然愣住了。
“你说小丁是不是到外国去了?去看和宝石一个颜色的海了?”
韩子毅一怔:“小丁......说不定只是没看到报纸,我们多找几家报馆,登的时间长一些,肯定会有回音的,别灰心好不好?”
龙椿闻言没说话,她盘着腿坐在沙滩上,低头抓了一把沙子握在手里,眼眶被海风吹的有些湿润。
“怀郁”
“嗯?”
“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妹妹,我的弟弟,我的家,我的钱,我九死一生得来的一切,都死在战争里了。
而这该死的战争,至今却仍未停下。
龙椿对着海风张开了手心,一瞬间,她手心里的沙子就被海风吹拂而去。
沙子脱手的那一刻,龙椿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
她忍不住的喘息一声,想要缓解胸口处传来的闷痛,可这一声喘息,却招致了一场泪如雨下。
韩子毅将龙椿抱紧在胸口,他知道有些伤痛是无法用语言治愈的。
在真正的悲哀面前,所谓的安慰只会显得肤浅可笑。
此刻他能做的,就只有这样抱着她。
告诉她,即便失去一切也没有关系。
至少还有我这一粒沙,愿意永远臣服在你手心,及至你死,我也随你入棺。
倘若当真有来世,我便以这沙身化作小痣一颗,点在你眼角眉梢。
再陪你一世举案齐眉,夫妻同心。
龙椿呜咽很久很久,直到声沙后,她才止住了颤抖。
韩子毅知道,她的这一场恸哭是给丁然的。
她已经接受丁然永远不会打电话来家里的事实了。
韩子毅抚摸着龙椿的头发,感受着她的抽泣和痛心。
此时此刻,他只想用自己所有的温度和爱,去抚慰她身体里的那个柔软的,含情的,孩子般的灵魂。
“回家的时候,买一个给你吃好吗?”
哭完了的龙椿从韩子毅怀里扭过头,继续看向大海,残阳一线之际,她笑道。
“好”
夕阳彻底跌进海里的一瞬,龙椿看着渐渐暗淡的海面,无声想到,她的这一生,或许就是这样了。
年轻时的她得到过真正的情义,无数的财富,凶悍的名号。
她在她人生的夏天里,烈火烹油的活了一场。
她使劲的吃过,使劲的爱过,使劲的快乐过。
她杀人无数,也救人无数。
她以人命敛财,却也以财救国。
她曾这样活过,她觉得足够了。
所有是非善恶,所有遗憾欣喜,所有相聚别离。
都已经足够她说出“不枉此生”这四个字了。
很够了。
也值得了。
......
夜间八九点钟,小米带着吃饱了饭的众人回到了小椿公馆,龙椿也和韩子毅举着回了家。
两拨人偶遇在公馆的栅栏门前,彼此都忍不住的笑起来。
小米一边笑着一边跳起来咬了一口龙椿的,韩子毅则先一步打开了家门,又温声道。
“今天舟车劳顿,都早点睡,厨房我都收拾好了,小米你给赵妈和李师傅铺铺床,小珂屋里什么都有,自己弄行不行?”
赵珂笑:“行的,姐夫”
韩子毅总是这样,他总是能把一切事都安排的妥帖利索,不论是龙椿的胃,还是小椿公馆里的一切琐事。
龙椿看着韩子毅开门的背影,忽而便觉得自己心口里,有些许漏风的那一处空洞,居然被填补上了一些。
深夜时分,龙椿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侧头看韩子毅用自己洗过的洗脚水泡脚。
昏黄台灯之下,她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我爱你”
韩子毅闻言没有回头,只是笑着点头。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