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难怪,”玥璃轻叹着摇头,停顿片刻,又道,“我有些好奇,你对珩王真的没有一丝情意吗?还是说,你其实已经动情,但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拒绝他罢了。”
青城眸光轻闪,一言不发。
“你不说,我就只当你是默认了。”
青城瞥了她一眼,依旧不语。
玥璃神色了然,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封义有句话倒是说的有些道理,若论亲缘,我与太后关系更近些,你知道真相后,没有迁怒于我,那为何要拒绝珩王的心意呢?他对你,真是掏心掏肺……”
她说到一半,蓦地顿住,“该不会因为当年是他带兵围困白城吧,那是陛下的旨意,没有他,陛下也会派别人前往,何况他抵达后,就下令云中骑停止攻城……”
青城摇头:“不是因为此事。”
“那究竟为何?”
青城澄澈的眼眸中渐渐蒙上一层浓到化不开的哀恸,她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我是龙甲军主帅,也是一国公主,可因为我,麾下将士死不瞑目,城中百姓尸横遍野。那么多人殒命,偏偏我还活着。我有何面目,安度余生?我此身虽存,心已随枯骨而朽,情爱这种东西,我不配有……”
玥璃心魂俱震,她与青城是生死可托的挚友,青城侥幸活下来,她只觉得万幸,当时将各路神仙都感谢了个遍。青城失语三年,之后逐渐好转,恢复说话后,性子虽沉郁不少,但玥璃只当她已经痊愈,却未曾想到青城早就陷在自责织就的密网中,身心皆缚,辗转累岁,犹春蚕自裹于茧。
她蓦地想起在云中城时,当得知凌绍他们被库莫挑断手筋脚筋送去贺兰山中喂狼时,她内疚不已,心思郁结难纾,以致南棠数次束手无策,只能令她昏睡静养。
她又转念想到裴峥,他手下的两千云中骑被残杀,他做为主帅,第一反应就是自刎赎罪。最后他被救,一旦想起往事就胡言乱语,状若疯癫,众人都以为他回到襄国公府后会渐渐好起来,但并没有,事实上,他因自责,数次断绝饮食,若非襄国公夫妇二人以孝道相逼,裴峥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玥璃眼中笼上一层水雾,她想说点什么安慰青城,但忽然发现,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易地而处,她只怕连那三年都熬不过。
这时青城再次开口:“秦贵人这三年来一直在暗中服用避子汤,你可知为何?”
玥璃瞬间回神,来不及细想,只脱口道:“为何?”
“她说,委身信安王已属无奈之举,就断不能再生出一个姓氏为拓跋的孩子来。”
玥璃瞳孔骤缩,秦贵人所言不错,魏帝虽是受人蒙蔽,但终究是拓跋氏屠灭了邬桓。这道理连秦贵人都懂,何况青城。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还没想好,等查清刺杀秦贵人的刺客究竟是何人指使再说。”
玥璃快速思量一番,“以我对珩王的了解,只怕他对你的心意不会轻易改变。”
“等珩王伤势恢复,他会返回京城,日后我们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时间一长,这一切总会过去。”
“那这段时间呢,你们总不能不见面,何况你刚才还答应了封义和栾舟要去看望珩王。”
“你去问问南棠珩王的病情……”青城思忖片刻,有些迟疑,“他现在,未必想看到我。”
玥璃轻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沿着游廊大步向南棠的住所而去。
傍晚的时候,玥璃返回。
还未开口,她先叹了一口气,青城心中莫名有些紧张,手指用力攥紧。
玥璃道:“封义和栾舟倒是所言非虚,南棠说珩王的脉象,他的医术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原嵩来诊治。医案我看了,与封义所说基本一致,写的挺吓人的,什么‘心阳微衰’之类的……”
青城垂下眼眸:“他现下如何?”
“原嵩刚给他服了安神的药,他正昏睡着,不知何时能醒……”
“我去看看他。”
青城说着,已然起身,抬脚向外走。
玥璃跟在她身后,一路絮絮低语。
“有原嵩在,你不必太过忧心。不过你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再刺激他,至少先让他养好病。”
“你们注定有缘无分,但日后也不必就此疏远,朋友还是可以做的吧。”
“要我说,干脆你趁他如今昏睡不醒告诉他你的心里话吧。说出来,你心里也会好受些。”
“看着你们如此自苦,真是让人着急!”
……
两人很快来到珩王屋外,只见门扉大敞,南棠背着药箱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位近卫,三人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看到两人,封义几人连忙行礼。
玥璃瞥了一眼屋内,轻声问南棠:“珩王可醒了?”
“并未,”南棠摇头道,“师父开了足量的安神药,王爷只怕会睡到明日一早。郡主和县主若要探望王爷,最好是等到明日辰时……”
不等南棠说完,青城转向玥璃道,“我进去看看殿下,很快出来。”
玥璃哦了一声,跟了两步,待青城进屋后,顺手将门关上,接着对三人轻轻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日影渐渐西斜,窗纸上的竹影被拉得细长。
青城缓步走上前,在榻边静立了一阵。
珩王躺在床榻上,双目阖起,眉头格外舒展。他的两只手搭在被衾外,手心向上,手指微微蜷起,是极为放松的姿态。
青城坐在一旁的方凳上,看着他修长宽大的手,回想起他掌心总是干燥温暖,忍不住伸出手,然而她的指尖在靠近他手掌的上方悬停几息,微微一颤,又收了回去。
想起玥璃刚才在路上的絮叨之语,鬼使神差的,她垂眸低喃道:“我并不知你近些日子抱恙,今日说了些让你伤心的话,害你病情加重,是我的过错。殿下经文纬武,有万人之英,我不过是一个失国失家之人,你我所怀异志,终有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