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医者提着药箱从白玉深的院子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大门旁的夏鸢,连忙拱手小声道:“夏姑娘,早,你也来看三公子啊。”
夏鸢轻轻颔首。
医者继续小声:“那在下便告退了。”
夏鸢再次点头。
目送着医者离去,她回过头重新看向那扇大门,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上前敲了两下。
“咚咚”
“稍等!”
院子里传来白玉深的声音。
几息之后,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院门被打开。
白玉深肩上披着大氅,内里只穿了件素色内衫,一看就是刚上完药,还未来得及穿衣裳。
看见站在门外的是夏鸢,他明显愣了一下。
“三师弟。”
静默片刻后,夏鸢先开了口,她垂着眸子,把一直握在手中的小玉盒递向白玉深,“这是柔云膏,你拿去涂脸和手,可以治疗皮肤皲裂和冻伤。”
白玉深的眼底亮起了光芒,但在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缓缓熄灭。
他抬手接过那个小巧精致的玉盒,声音平静道:“多谢师姐,其实师姐可以差人来送的,不必如此麻烦。”
夏鸢顿了一下:“是师父让我给你的。”
白玉深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原来如此,有劳师姐了。”
“柔云膏晚间入睡前涂抹一薄层即可,庄里还有些事务,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师姐慢走。”
夏鸢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眼看过白玉深。
白玉深注视着她快步走远,直至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这才低头看了眼掌心握着的那个小玉盒。
半晌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父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怎会注意到他的脸和手被呼啸不休的朔风吹得皲裂,被滴水成冰的严寒冻得红肿?
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知道有柔云膏这种养肤的东西,更不会让人拿来送给他。
白玉深不由得想到了那支被夏鸢妥帖地放置在包裹最深处的青鸾紫檀木簪。
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还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她才勉强收了。
明明当时她说的是不喜欢,不会戴,只会收在箱底,但他无意中看见那支簪子的时候,却发现簪身上流转着经常摩挲才会有的莹润光泽,青鸾口中衔着的明珠也保养得很好。
任谁去瞧,都会认为那是一支备受主人喜爱,时常佩戴的簪子。
但是这些,她从来都不会让他知道。
一阵寒风吹过,扬起白玉深大氅的下摆,单薄的内衫向后拥去,紧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腹上。
“师姐……”
他轻声呢喃,低沉的声音中饱含叹息。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峥一脸无奈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楚云丝,对方那一脸不服的倔样让他觉得手里的茶都不香了。
“爹,我没有怎么想。”
楚云丝直愣愣地杵在地上,语气硬梆梆的,“我不想嫁人,我也不想离开山庄,我想一直陪着你,陪着师兄师姐和小师弟。”
楚峥有气无力地揉了揉刺痛的额头:“你这丫头,真是要气死我……”
楚云丝瞪着他:“爹,上次我说我不愿意嫁人,你明明都同意了,为什么这次又这样逼我?我不嫁人天又塌不了!这么大一个山庄,难道还装不下一个我?!”
楚峥不语,垂着头叹了口气。
“爹实在是太过分了!”
楚云丝把手里的花灯摔在地上,扭头跑出了屋子,与刚进院门的夏鸢险些撞在一起。
“小师妹?”
夏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云丝便直接跑出院子,不见了踪影。
这是,又吵架了?
她走进书房,看见了坐在书案后用手撑着额头的楚峥。
“又和小师妹吵架了?”
夏鸢把手里的几份文书放在楚峥桌上,捡起了地上那个摔坏的花灯,“我方才看见她哭着跑出去了。”
楚峥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还是因为她的终身大事啊,不能提,一提就吵。”
“师父,我知道您是为了小师妹好,如今风雨欲来,您将她嫁到别处是为了保护她。”
夏鸢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小师妹又不知道我们如今在做的事有多危险,在她看来,就是您这个当爹的急着把她往外推,那可不就伤心的不得了么?”
“楚氏如今已在悬崖边缘,一步踏错,便会坠入深渊,我不敢赌。”
楚峥的目光看向窗外,“庄里上上下下千余人都已安排好了退路,云丝可以嫁到别处,小五有那位前辈护着,唯独你们三个……”
他看向夏鸢,和缓的语调不由得沉重了些:“鸢儿,你确定也要跟着我们冒险吗?”
夏鸢微微一笑:“师父说的哪里话,我父母双亡,无亲无友,孑然一身,除了同大家共进退,也想不出第二个选择了。”
她话音一转,又说起了楚云丝:“师父,我觉得,还是让云丝知晓一下如今的局势吧,她过年便十八了,放在平常百姓家中,已经是有孩子能当家的年龄了,我想,我们还是要听听她的看法再做决定,您觉得呢?”
楚峥不语,半晌后才道:“我想想吧,毕竟……如今我只剩她一个人了。”
夏鸢微微抿了抿唇,被这句话勾动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刚来山庄不久的时候。
那个时候,师母还活着,师父还年轻,还有……那个人也还在。
望着面前虽然外表未曾变化,但气质已然苍老不少的楚峥,她主动转移了话题:“师父,那些是从明日除夕开始到上元节的所有账单支出和事务安排,还有各个门派送来的拜年帖和几份请柬,您看看。”
楚峥将目光移到夏鸢带来的那一叠文书上,往起提了提精气神:“还得是你在,这么多东西,不到一日便整理出来了。”
夏鸢笑而不语,寻了把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书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楚峥翻动纸张的声音。
片刻之后,楚峥看着手里大红的请柬,颇为无语:“合阳派要办上元赏灯宴?他们那儿的花灯丑的要命,谁愿意去看?”
夏鸢此刻已经将摔散架的花灯重新修好,恢复了原貌。
那是一盏渐变浅粉色的莲花灯,细节之处做得非常精美,远远看去,仿佛真的是一朵盛放的莲花。
“他们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宴会,找各种由头,向诸多门派反复强调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
夏鸢把那灯拎在手上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楚峥“呵”了一声,随手将请柬扔到一旁。
“今年我们不去,就在家过年,合阳派爱怎样便怎样吧,懒得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