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张医师所说,楚河果然在当日夜里醒了过来。
但是因为时间太晚,贺石便没有去看他,准备第二日一早再去。
是夜。
此时已是丑时三刻,屋外万籁俱寂,屋内一灯如豆。
贺石穿一身单薄亵衣,支着腿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个早已被摩挲得失去棱角的小木雕,出神地望着黑漆漆的窗子。
他今夜不想入睡,他害怕自己睡着后,还会做那样让人不知所措光怪陆离的梦。
万一以后自己的梦境再也回不到正常,再也见不到正常的姐姐,自己该怎么办?
贺石换了个姿势,双手环住小腿,将脸枕在了膝盖上。
半晌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坐着吧,习武之人,几日不睡觉,也不碍事的。
但想是这么想的,身体反应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前些日子都在赶路和被追杀中度过,昨夜又几乎没睡,今日还陪着傅辛在外面从早跑到晚,这么一趟下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就这样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他还是难以抵挡困意和疲惫,不知不觉中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耳边的鸣笛声将贺石惊醒。
他猛地眨了一下尚有些模糊的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商业街的街道中央。
往来车流密集,一辆出租车紧贴着贺石身后驶过,气流掀起了他亵衣的下摆,露出一截麦色窄腰。
他浑然未觉,抿着唇,视线从面前的一排商铺扫过,精准地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呼——”
贺石深呼吸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此刻正是早上七点多,天气比白天更冷。
何玉穿了件黑色的长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脚上踩着一双雪地靴,正在煎饼摊子前等煎饼。
贺石缓步走过去,站定在她身旁,扭头向她看去。
何玉下半张脸上围着围巾,袅袅白雾从围巾中间呼出,一丝一缕向上飘去,她认真地望向对面正在制作的煎饼,睫毛和眉毛上都挂了白霜。
“……姐姐?”
贺石静静注视了她几息,见后者没有反应,便试探着轻声喊了一句。
何玉抬起雪白的眼睫,伸手接过摊贩递过来的煎饼:“谢谢,钱已经转过去了。”
她把煎饼袋子卷了卷,随意塞进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几个塑料袋中的其中一个,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街道的出口走去。
“……”
贺石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太好了,梦境好像真的恢复了正常。
他抿唇笑了笑,整理一下早已被寒风吹透的单薄衣裳,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甜品店内。
何玉推开玻璃门,将手里沉重的袋子们放在地上,脱掉羽绒服挂了起来。
这几天商圈附近的学校有的已经开学了,店里客流量渐渐多了起来。
昨天何玉联系了张予诗,对方已经跟学校请了长假,准备在老家再多待一段时间,毕竟那个杀人犯到现在还没有逮起来,现在回来上学,还是不太安全。
何玉从装鸡蛋的袋子里拿出已经凉了的煎饼,坐在窗前的摇椅上,一边吃,一边叹了口气。
她看着地上一大堆的烘焙材料,饱受摧残的腰部似乎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没有帮手的日子真难熬,要不要再找个临时店员呢?
何玉咬了口煎饼,摸出手机开始浏览附近大学的几个兼职群。
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人。
算了,暂时先这样吧,应该还能忙得过来。
何玉丢下手机,吃掉最后一口煎饼,认命地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贺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整理完材料,开始做甜品,招待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把被踩脏的地面拖过一遍,最后躺在躺椅上,用旧手机打开了游戏。
跟往常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什么异常。
贺石眼眸弯起,用双手撑着膝盖半蹲在躺椅后面,跟何玉一起看向了手机屏幕。
不出意外的,屏幕上展现出来的画面是睡着的贺石。
屏幕外的贺石眨眨眼。
虽然已经见过一次了,但这样看着自己的脸,还真有些别扭。
何玉调整角度,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睡颜后,才切出画面,打开了最新的【任务】界面。
“任务要求:请让楚氏师徒六人在楚氏山庄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春节。”
这句话落在贺石眼底,让他顿时愣在了当场。
任务?
贺石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的含义,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这些天何玉带着他们正在做的事……
他眼尾弯起的弧度僵住了。
半晌后,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何玉的侧脸。
何玉浑然未觉,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嘴角微微扬起,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在此之前的几年里,贺石虽然能一直跟在何玉身边,但他却从未仔细看过对方的手机屏幕,因为他觉得这样随意窥探姐姐的隐私是件很无礼的事。
而这一次,他只是想要好好地近距离观察一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之处,却没想到竟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任务……
任务……
原来姐姐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的一切,只是在执行任务吗?
那么,她把年幼的自己从冰雪泥泞里拉出来,又对自己那么那么的好,也只是……因为要完成任务?
是谁给她的任务?
贺石的心脏砰砰砰地乱跳,手也开始隐隐发抖。
他强作镇定地再次看向那个屏幕。
恰好何玉此时关掉了【欢聚时刻】这个任务说明,下方露出的界面上,左下角五个不大的字体钢针一般刺进贺石眼底——
【已完成任务】
已完成任务……
已完成了多少任务?
已完成了什么任务?
这些任务里,有多少是与自己有关的?
贺石踉跄了一下,他后退两步,抬手捂住自己通红的眼睛,再没有勇气去多看一眼,也没有多余的思绪去思考这件事,只能仓惶地选择了逃走。
就像昨夜跳窗时一样。
不,远比那时更加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