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长乐郡主二十四岁生辰这天。
天刚蒙蒙亮,冠军侯府便已张灯结彩,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狮子披红挂彩,连檐下的灯笼都换成了鎏金掐丝的样式。
日上三竿时,韩蕾还是偏偏胖公子的打扮。她裹着件玄色大氅,在街角的树下已站了半个时辰。
她手中的望远镜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将侯府门前的动静尽收眼底。
“我看到魏丞相一家已经进去了。”韩蕾看着前方的景象说道。
“嗯!”
着下人打扮的大四靠在街角的墙边,轻轻点头。
“来了辆青幔马车,看纹饰是礼部侍郎家的。“她轻声嘀咕,突然挺直了腰背,“快看那顶八人抬的轿子!“
大四闻言凑近半步,只见一顶明黄轿辇在羽林卫簇拥下缓缓而来。
轿帘掀起时,隐约可见里头端坐着穿龙纹常服的景帝。
“连圣驾都惊动了。“
大四咂舌,怀里的锦盒险些滑落。韩蕾反手按住盒子,丝绸包裹的檀木盒面沁着凉意,里头装着他们精心准备的贺礼。
宾客们源源不断的进入冠军侯府,快临近晌午时分,侯府门前终于清静下来。
韩蕾将望远镜收入袖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里的玉佩。
这枚玉佩正是前些日子从魏大宝那里骗来的,有这枚玉佩傍身,韩蕾在京城行事确实如鱼得水。
“走,该我们上场啦!”
韩蕾突然将玄色大氅往后一解,露出了里头墨绿色的织金衣袍,这身华服衬得韩蕾更显贵气。
她摇着折扇大步向前,大四挺起胸紧跟其后,两手平端着锦盒。
刚走到侯府门口,他们俩就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站住!”
朱漆大门前的侍卫横戟阻拦,铁器相击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为首的黑脸汉子打量着他们:“可有请柬?”
韩蕾轻咳一声,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语气大方而轻松。
“请柬在我叔父处。”她指了指大四手中捧着的锦盒,“方才叔父遣我回府取贺仪,这才耽搁了时辰。”
侍卫的目光在锦盒上逡巡。
那盒面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锁扣竟是两枚雕工精细的玉蝉。这般手笔,确像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你叔父是?”
“家叔是魏丞相。”韩蕾不慌不忙递出玉佩,“堂兄魏成超此刻应当也已随叔父在席间了。”
韩蕾故意在“魏成超”三个字上咬了重音,果然见侍卫神色松动。
黑脸侍卫接过玉佩对着光仔细打量。魏丞相经常来府上,魏家的玉佩他们自然都认识。
见玉佩无误,侍卫立刻双手奉还玉佩,脸上也带出一丝谄媚的笑容。
谁不知魏丞相最得圣宠,去年冬狩时皇帝还亲手给他披过貂氅。
侍卫侧身让开通道时,韩蕾瞥见他的后颈都渗出了冷汗。
跨过门槛时,大四的靴底不慎刮到石阶,锦盒里传出“叮叮”的金属碰击声。
侍卫们警觉地抬头,却见那胖公子对着自己回眸一笑,然后又沉下脸呵斥下人。
“小心些,打碎了给郡主的南海明珠,仔细你的皮。”
待转过了影壁,大四才长舒一口气。
韩蕾却突然驻足,从空间中出块杏脯塞进嘴里。
“看见那侍卫佩的腰牌了吗?”她含糊不清地说,“玄铁打造,嵌着朱雀纹,看来今日的宴席,比我们想的还要热闹。”
“看到了。”大四点了点头,“圣驾都惊动了。这里所有的侍卫,恐怕都换成了御林军。”
韩蕾摸着肥厚的下巴,认真叮嘱道:“是啊!小心行事,接下来别再出岔子了。”
“好!”
大四呼了口气,还是有些紧张。
他不像大九那般演技超强,还能见机行事。但今日大九不能出现在这里,而且他长相憨厚,所以,韩蕾才选了他。
还好,韩蕾告诉他,只要他做好一个下人该做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交给韩蕾。
进入侯府,宴席已然开始。
侯府偌大的花园里,张灯结彩,花香四溢。
数百张黑漆圆桌整齐排列,宾客如云,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远处的戏台上,名角儿正在唱着大戏,但韩蕾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只觉得台上水袖翻飞,唱腔婉转,引得不少女眷频频侧目。
古代的宴席与现代不同,讲究分席而坐。
女眷们聚在花园东侧,珠翠环绕,笑语盈盈。
男子则按身份地位安排在西侧,个个高谈阔论,举杯畅饮。
仆从们穿梭其间,端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银质的酒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韩蕾自来熟的寻了一处年轻人聚集的空位子坐下。
他肥胖的身躯在椅子上扭了扭,故意将椅子压得吱呀作响,引得邻座几位公子微微蹙眉。
韩蕾却浑不在意,眼神四处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位兄台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公子?”旁边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袍的年轻人客气地问道。
韩雷收回目光,拱手笑道:“在下姓魏,是魏丞相的侄子。”
“原来是魏公子!”那年轻人恍然大悟,“在下刑部孙主事之子孙明承,久仰久仰。“
“你是孙家的公子?”
韩蕾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心想,怎么到哪里都能碰到世家的人。
那人却不明所以,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久仰,久仰。”韩蕾拱了拱手,敷衍地应和着,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主桌方向。
只见冠军侯和魏丞相陪着景帝坐在首位上,谈笑风生。
而女眷那边,冠军侯夫人和长乐郡主正陪着皇后娘娘坐在首位,她们的目光看着这边的年轻公子们,低声的说着什么。
长乐郡主昨日就派人到鸳鸯簪去请了杨小妹住到府上,今日专门为她化妆打扮。
在现代化妆品的加持和杨小妹的巧手装扮下,今日的长乐郡主一袭淡粉色纱裙,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当真是艳压群芳。
“魏兄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孙明承顺着韩蕾的目光望去,了然地笑道:
“原来是在看长乐郡主啊。今日到场的年轻公子,十有八九都是冲着郡主来的。“
韩蕾干笑两声:“孙兄说笑了,我只是……”
“哎呀,魏兄不必解释。”孙明承拍拍“他”的肩膀。
“今日冠军侯府摆宴选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看看我们周围。”
他指着周围一桌桌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虽说郡主现在……哎!但总还是有人想攀上冠军侯府。”
韩蕾心不在焉地听着,想看看张阁老一家坐在哪一桌。好提醒他们一句,让他们今日早些离开这里。
但这里的人她几乎都不认识,周围宾客都在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她也不好多问,只得先低头吃饭,静静地等待机会。
今日到场的年轻公子果然很多,个个风度翩翩,家世却参差不齐。
正如孙明承所说的那样,虽然知道长乐郡主已是老姑娘,但依然有想要攀上冠军侯府的公子。
有此心思的公子们,时不时的走上前去敬酒,或寻着机会找冠军侯说上两句话。
这时,韩蕾他们这张桌子上,其中一位穿着蓝色锦袍的男子朗声道。
“诸位,今日良辰美景,又有长乐郡主这般佳人,不如我们以诗会友如何?听说郡主最喜诗词,若有好句,说不定能得郡主青睐呢!”
“好主意!“众人纷纷附和。
韩蕾失笑摇头。
她心想着:权势啊!总是能让人趋之若鹜。
这些年轻的公子哥们,在外面嘴上毫不留情的褒贬着长乐郡主的年龄。可背地里,又巴不得能把长乐郡主娶回家,与侯府成为姻亲。
真是可笑!
韩蕾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斗诗。那些公子哥们说话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就像生怕不能引起长乐郡主的注意一样。
这一轮是以“春“为题,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多是些陈词滥调。
“魏公子,快呀!该你了。”孙明承用手肘碰了碰韩蕾,催促道。
韩蕾意不在此,本不想参与,但轮到她面前了,见众人兴致高涨,也不好推辞。
她想也不想,就随口敷衍两句。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好诗!“孙明承击掌赞叹,“魏兄这两句清新脱俗,意境深远啊!”
“呃……”
这就意境深远?
韩蕾扶额,她觉得这好像是小学的时候学的吧,就这么两句,都能吊打他们?
第二轮以“月”为题,一桌的公子哥们又是一番你争我斗,但并没有什么太出彩的佳句。
轮到韩蕾,她张口便来,不过,还是只有两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妙啊!”
这一次,不止是孙明承,众人齐声喝彩,“魏兄高才!“
这边公子哥们的热闹场景果然吸引了女宾的注意。
冠军侯夫人转头望来,看到是韩蕾在吟诗,不由得对身旁的皇后娘娘低声道:“娘娘,你看那魏家的小子,想不到还有几分才华。”
皇后顺着冠军侯夫人的指引看过去,点了点头。
“嗯!没想到魏家还能出才子,许是随了魏丞相吧?”
魏丞相曾是景帝的老师,才高八斗。
但整个魏家家族里,除了魏丞相,其他的子弟几乎就像魏成超一般,都是酒囊饭袋,很少听说还有才华过人之人。
冠军侯夫人看了看艳压群芳的女儿长乐郡主,又瞄了瞄远处长得肥胖圆润的韩蕾,忍不住有些惋惜的小声笑叹。
“这孩子,嘴很甜,才华也有几分,就是……啧,长得磕碜了点。”
长乐郡主听到她们的议论,好奇地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
当她看到是韩蕾时,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
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居然能吟出如此佳句?
韩蕾还不知道,整桌风流倜傥的公子哥都没能入得了长乐郡主的眼,他这个长得有点“磕碜”的小胖子,反而得到了长乐郡主的关注。
帝后在这里,宾客们放不开,宴席进行到一半,帝后有意给年轻人制造机会,就先行离场回宫了。
年纪稍大的一些宾客也陆续离去,没一会儿,现场几乎就剩下一些年轻人在吟诗作对,畅谈人生。
冠军侯夫妇已然离席,移步到凉亭下的紫檀茶案旁,坐着在喝茶。
茶案上,陶瓷茶盏里袅袅升起大红袍的清香,夫妇二人却无心品茶。
他们的目光始终流连在餐桌上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们身上。
冠军侯夫人执起团扇半掩朱唇,在丈夫耳畔细语:“你看张家那孩子,倒是比去年沉稳了许多。”
冠军侯捋着胡须微微颔首,目光又转向另一位执扇吟诗的蓝衫公子,夫妇俩又对那位公子评头论足。
时机终于来了,韩蕾勾唇轻笑。
她朝身后的大四使了个眼色,然后整理了一下锦袍的衣襟,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朝冠军侯夫妇走去。
“伯母安好!”
韩蕾在五步外就亲昵的唤道,声音清亮却不失礼数。
冠军侯夫人抬眼望见是“他”,眼角笑纹更深。
“魏家小子来得正好。”冠军侯夫人说着,用团扇轻拍身旁的空位,“快过来坐。”
然后,又转头看向冠军侯。“侯爷,这就是我常提起的魏家公子。”
冠军侯的目光落在韩蕾身上,上下打量。
韩蕾立即笑着躬身行礼:“小侄见过伯父。”
韩蕾礼数周全却不显拘谨,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刚才是第一次见你吟诗,没想到,你不仅嘴甜,还诗才了得。”冠军侯夫人笑着夸赞道。
韩蕾谦虚的摆了摆手:“伯母,您就别笑话小侄了,那不过是随便陪他们玩玩儿而已。”
茶香氤氲间,韩蕾陪他们寒暄了几句家常,有丫环过来为韩蕾奉上了新沏的大红袍。
韩蕾接过丫环奉上的茶盏却不急着饮,反而示意大四将锦盒呈上。
大四将两个锦盒并排放在茶案上,又假意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两个锦盒皆是上等的蜀锦所制,盒子的边角包着錾花银边,在阳光下泛着亮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你这小子。”冠军侯夫人状似嗔怪的瞪了韩蕾一眼,“那日就跟你说,来就来了,还去破费干什么?”
韩蕾呵呵笑道:“伯母您是跟小侄客气,但小侄哪能真的空手来呀?再说了,小侄送的这礼物也算不上贵重,只是贵在稀有而已。”
“哦?”
“贵在稀有?”
一听说这个礼物很稀有,冠军侯夫妇皆是双眼一亮,他们倒想看看韩蕾的礼物究竟是如何稀有。
见他们夫妇俩都露出了期盼的神色,韩蕾才缓缓掀开第一个锦盒。
只见锦盒里,猩红色的绒布上整齐排列着十个墨绿色的手雷。
每个手雷不过巴掌大小,圆不隆冬,精巧绝伦。
“咦?这是何物?如此精致。”
冠军侯夫妇俩不约而同地前倾身子,目光落在了那一排排手雷上。
侯爷拿起一个细看,只见这手雷通体墨绿,椭圆上凸立着一个个方格,顶端还有个精巧的银环。
“这是……”
冠军侯浓眉微挑,看向韩蕾的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