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府乱成一锅粥。
昨夜丑正,顺天府送回诚王的尸身,王府瞬间乱了套。
诚王妃哭晕无数次,软倒床榻起不来身。
各房明面上哀声一片,实则各怀心思。
有几个没有子女的姨娘,听说王爷死了,当即卷了细软,偷摸着从侧门溜之大吉。
下人见主子逃了,一哄而上,屋里但凡有点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扒拉干净。
一夜之间,整个王府现出萧索之相。
好在被世子妃及时发现,当场杖毙了一个试图逃跑的姨娘,和一个守门不力的下人,这才刹住颓势。
后宅乱,前院忙。
世子爷他们几个,紧赶慢赶布置灵堂,迎接宾客,忙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世子妃悄悄把他拉到角落里。
世子忙得连轴转,对上世子妃,自然没有好脸色。
“没见我正忙着吗?有什么事快说!”
“爷!王爷的身后事,您就交给管家吧!还有件要紧的事,得抓紧办。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世子爷听了前半句正想发怒:父王的身后事,怎么能交给下人?
可听到后半句话时,刹时一激灵。
“你是说鑫爱的事?”
世子妃赶紧点头。
世子爷沉吟片刻:“你先回去,我过会儿就回来。”
灵堂连夜布置妥当。
鑫爱披麻戴孝跪坐在棺木前,木木地往炭盆里扔黄纸。
不断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炭盆,时不时发出“嘶”的声音。
管家心疼地看着十四姑娘,同情地叹息一声。
王府儿女多。
光少爷就有十来个,个个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姑娘就更不用说了,光排上序的总得有二十来个,更别说还有好些排不上序,在府里做奴才的。
王爷又是个……爱折腾的,府里的老底子早就败光了。
王妃好不容易攒下些私房,听说在崔珏宋黎的对局里,输了个精光。
王府如今只剩下空壳子,哪怕嫡出的十四姑娘出嫁,怕也拿不出嫁妆。
偏偏十四姑娘最孝顺。
守灵的事,旁的人能躲则躲,能逃则逃,哪个像她那样,认认真真地守着。
正感叹间,门外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他的一瞬间缩了回去。
管家冷眼瞥去,正是王妃的外甥,南岭药材商孔家三少爷。
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着鑫爱,终于忍不住提了一嘴。
“姑娘,老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完,又像后悔似的,不等她回话,急匆匆退了出去。
鑫爱看着管家的背影苦笑。
她何尝不知?
但那是母亲的妹妹和外甥,她的姨母和表哥,有这一层关系在,她能怎么躲?
她只盼着出嫁的日子快些到来。
原先她对镇国夫人也有怨气。
母亲不过同她争执几句,也没真将白家姑娘下嫁给崔七爷。
那位夫人就在皇上跟前上眼药,匆匆将她赐婚给邱元亮。
可等到她隐约发现姨母、表哥的心思后,突然醒悟过来。
镇国夫人没说错:只要对方人品出众,愿意待她好,不比嫁个高门纨绔强上许多?
她悄悄差人打听邱元亮,果然人人称赞、口碑极好。
都说他品性出众,才华横溢,假以时日,定然能创造一番伟业。
最难得的是,他洁身自好,身边连一个通房也没有,伺候的全是小厮。
她的心热乎了起来,对宋谨央的观感慢慢地变好了。
她后来特意告诉母亲,说表哥的举止有些不妥。
母亲却义正辞严地否定,替表哥辩解。
因为母亲有意无意地纵容,表哥的行为举止越发不守规矩,甚至未经通传,私自出入她闺房,被她发现痛斥后,还嬉皮笑脸、不以为意。
姨母劝她,说自家表兄妹,正该和和气气的,让她别多想。
她怎能不多想?
她是女子,若没了闺誉,还怎么嫁人?
一想到闺誉,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瞬间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
刹那间冷汗涔涔。
难不成,姨母、表哥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让她失了闺誉,不得不下嫁于他?
那母亲呢?
母亲是怎么想的?
她不动声色地悄悄打探,结果令她彻底绝望。
此事,竟得到母亲的默许。
姨母许诺母亲,只要将她嫁给表哥,就给母亲五十万两雪花银,外加五个铺面。
“哈哈哈……”
知道真相后,她狂笑不止。
母亲竟真的要将她下嫁商户?!!!
表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成。
听说年纪不大,身边通房无数。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良人。
母亲,就为了碎银几两,竟然罔顾她的幸福?
这让她情何以堪?!
不得已,她向太妃求救。
若祖母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定能化解危机。
可她几次三番递消息进宫,却如同石沉大海,迟迟得不到回应。
她不得不向父王求助。
见了父亲,又踌躇着不知怎么启齿。
父王却压根没心思听她说话,随意赏了她一根簪子,匆匆打发了她,离府而去。
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她伤心又害怕!
既为父王的离世悲痛,又为自己的命运忧惧。
府里正乱,若姨母和表哥想在此时下手,她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守灵至午时,她从灵堂退了出去。
尽管身体疲累到极点,但还是咬了咬牙,向世子院落走去。
大嫂出身名门,兴许愿意帮她一帮。
世子刚刚跨进上房,世子妃便迎上前来。
小心起见,世子遣退了所有下人,吩咐他们回屋待着。
确认四下无人,两人才放心地商议起来。
“爷,府里早就成了空壳。如今王爷不在了,待您承了爵,只怕府里连一千两银子也淘换不出来。”
世子沉吟不语。
“等过了七头,我会提出分家。那些个小娘养的,谁管他们死活?”
“爷,就算把那些人都分了出去,府里的银钱也不会增啊。”
世子焦躁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你说的事,暂时缓一缓,我再想想。再怎么说,鑫爱都是我的亲妹妹。”
“爷,等您想清楚、想明白,黄花菜都凉了。”
世子脸色难看得紧。
世子妃步步紧逼。
“爷,那可是五十万两雪花银,还有五家铺面啊。有这些在手,还怕咱们的日子过不下去吗?连孩子们嫁娶的银子都不用愁了。”
世子脸色铁青。
“你以为我不知道?但鑫爱是皇上赐婚,万一婚事出了差错,阖府都得被皇上迁怒!”
世子妃急步上前。
“爷,正常途径的确不行!可若是……”
她凑近世子爷耳旁,轻声呢语起来。
世子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等她说完,就愤怒地推开她,满面怒容地喝斥。
“滚!鑫爱是我妹妹,亲妹妹,我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尤氏,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说罢,一脚踢开房门,气势汹汹地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尤氏一声冷笑。
切!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世子爷一冲出屋子,就往前院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外侧的角落里,鑫爱双泪成行。
大哥、大嫂竟也存着卖她的心思?
一时间,她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浑身上下比三九严寒还要冷上三分。
倚在墙畔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若非墙体的支撑,早就瘫软在地。
她不敢久留,抹了把泪,强撑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