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遇到一些村民,几乎无人不认识扶笙这一身红衣女子的相貌,或是一大串直白通俗的夸赞,或是几句问候,或送上刚从家里抓的老母鸡叫她补补,毕竟她看起来确实神色不太好。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扶笙并没有多不好意思,拿了一些时节下来的蔬菜瓜果,就道了声谢,一路走走停停,带着知月几人才出了村子。
傍晚时分,天色暗淡,不远处乌云密布,山雨欲来。此时大概四五月份的时候,路边有几棵石榴树,开着红红火火的石榴花,虽然小,却满树都是,走过时,能清楚闻到那带着甜味的清香。
知月猜测,会跟上次那样,还是住在那寒碜的山洞里。然而等扶笙驻足时,眼前是一个茅草屋,屋外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梳着麻花辫。
见到扶笙,少女满脸堆笑,扑到扶笙身前:“回来啦!”
扶笙颔首,摸摸她的脸蛋:“回来了。晚饭吃了吗?”
少女蹭了蹭,声音软软的:“还没有,姐姐。这几天张伯伯家里有事,吃了上顿没下顿,想回来吃。”
扶笙轻蹙眉头,眼底几分担忧道:“出什么事了么?”
少女道:“就是,张伯伯家里丢了只羊,到处找呢。”
说罢,棉儿才从姐姐手上把一篮子瓜果蔬菜接过,注意到知月几人:“姐姐,这位大姐姐……是谁?”
扶笙介绍:“是姐姐在城里的朋友。棉儿叫知姐姐。”
棉儿礼貌一笑,道:“嗯,知姐姐好啊!我是棉儿。”
知月顺着这个谎道:“棉儿小妹啊,时常听你姐提起你,想不到都长这么大了。知姐姐也只是路过你们村,没带什么礼物送给棉儿,下次好嘛?”
“那,知姐姐说话可要算数哦。嘻嘻!”棉儿俏皮一笑,还想要说什么。扶笙轻轻捏了她的脸颊打断她道:“棉儿,过会要下雨了,衣服收了没?”
“已经收了!”
“那就再辛苦棉儿去把这些菜拿去洗洗,你知姐姐今晚要在吃晚饭呢。不要偷懒哦,要多洗几遍。”
“好吧……那对了姐姐,知姐姐还要住我们这么?虽然床就两张,但我可以跟知姐姐挤一张床上。”
扶笙有点无奈,正想道:“你知姐姐,明天还有事”,不想知月率先道:“可以啊。棉儿真的好乖哦!”
小炎少却不答应,探出一个脑袋:“不行!你们不能睡一起。床不够,我们吃完就走,不打扰你们!”
棉儿竟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方才只顾着和漂亮姐姐说话,却忽略还有一个小屁孩在身后。她挑了挑眉,道:“为什么不能?知姐姐已经答应了。”
“不能就是不能!”许是因为变为了小孩,原本就性格直率,又有些幼稚,小炎少更加执拗起来。
棉儿见其无理取闹,也不客气了,道:“我管你是谁,总之你这熊孩子说了不算,知姐姐就要住!”
“你……!”小炎少大概是天生说不过女孩,赤瞳和棉儿就是例子,于是憋得脸红,想请求外援。
小小瞳看也不看他一眼,腰间的小刀已经被她抽出半截。仅仅是一个动作,小炎少就已经得到了回应,心想她是断然不会和他站在一个阵营了。
小炎少有点无语,难道她真对知月姐没什么感觉吗?
棉儿见他躲起来,不敢露面,以为是被自己凶巴巴的样子吓到了,于是神色收敛了:“我不过就说你一两句……我向你道歉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知月轻轻拍了拍小炎少,叫他出来回复。小炎少自是不躲了,站出来,昂首挺胸:“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本大侠的名字,本大侠接受你的道歉……”
棉儿还在等他说自己的名字。小炎少却想编一个更响亮一点的名字,以此捡回一些男子汉的尊严。
就在这时,知月很干脆道:“他叫炎儿,是我的弟弟,平时有些幼稚。这是小瞳,我妹妹,看起来有些抑郁。以后若有时间了,你们三个可以在一起做玩伴。到时候,你当他们姐姐怎么样?”
闻言,棉儿顿时受宠若惊:“我当姐姐……可以吗?”
知月一本正经道:“当然可以。因为你比他们都大。”
“姐姐,我也可以当姐姐了!”棉儿兴奋地手舞足蹈。
到了最后,棉儿便拉着小炎少的手让他陪着去附近溪边洗菜去了。至于小小瞳,还在原地站着。
棉儿也叫了她,只是她抓着知月的袖子就是不肯撒手,粉嫩的薄唇紧闭,微微颔首,好似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跟闷葫芦似的理都不理棉儿。
等棉儿没耐心走了,她才肯松开手,小大人似的抱着手臂,一言不发。知月没说什么。
总觉得有点可爱。
随后,她问扶笙道:“棉儿的姐姐呢?到底怎么回事?”
扶笙也正打算跟知月说这件事,便听她娓娓道来。
棉儿和她姐姐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只有她们姐妹两个人在一起。为了养活妹妹,姐姐去了京城讨生活。而棉儿就暂住在邻居家。之后姐姐每月都会托人往妹妹那儿送钱,姐姐从来只说找到了赚钱的办法,让她不要担心。就这样到了今年年初。姐姐实在太想念妹妹了,两个月前,姐姐从青楼里赎身回来,不想途中就遇见了恶霸。扶笙听见声音到那的时候,姐姐已经遇害了。扶笙没办法,只好先借她的身体一用了。
仔细听完,知月有点伤感,边上的小小瞳却突然开口:“你附身她姐姐身上,就不怕她的亲妹妹发现?你们两个虽是同一个身体,却不是同一个人。早晚有一天你会露馅,到那时棉儿怎么办?”
扶笙未想好怎么说,知月替她回答:“我想棉儿就算发现自己姐姐是假的,想必也不会说什么的。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有问题早就发现了吧。”
要么棉儿知道姐姐已经走了,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接受不了,于是出于自我保护,封闭了内心,不愿意接受现实;要么就是她的大脑太迟钝。显而易见,前者的假定比后者更能站得住脚。
扶笙才道:“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我借用了她姐姐的身体,又窥探了一些她的记忆。就想着应该为她做点什么。她生前最疼棉儿,我想我能做好!如果她哪天开始怀疑我了,我会说实话的。”
小小瞳道:“然后呢?她知道后,如果讨厌你怎么办?会不会觉得是你害死她姐姐的?你又当如何?”
“我……”
“附身这件事在一个人类看来,怎么都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怕她把你当成什么恶鬼么?”
扶笙这次停顿了有些久了。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摇了摇头,道:“棉儿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她。”
不知小瞳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总之没有再问了。
知月忽然觉得,小瞳也没那么薄情嘛,也会考虑一些别的事情了。虽然她的问题都是比较现实的。
晚饭是一些家常小菜,扶笙亲自下厨,味道依然还不错。知月又想起上次吃小瞳乱炖的毒蘑菇了……
扶笙大概是,习惯了在棉儿面前扮演好姐姐的角色,夹了好多肉和菜在棉儿碗里。棉儿颇为无奈:“好多菜我都吃不完的。姐姐不要再为我夹了!”
“听人家说,棉儿这年纪正是长个的时候,不多吃怎么行呢。毕竟以后要嫁人的,矮了不好看吧……”
“别唠叨了,我吃还不行吗。”棉儿扒了一口米饭,随后眼睛一转,道:“你光说我,那姐姐现在不还是一个人么,还是说……姐姐在等什么人呢?”
“吃饭都堵不住棉儿的嘴。姐姐哪里有要等的人。我这都是为了照顾你,给你提前准备好嫁妆。”
“我不信!附近这么多村子,不信姐姐去给人看病的时候,就只是在给人家看病,就没别的心思嘛!”
“姐姐立誓……”
“姐姐!”棉儿打断她,旋即声音放低了,“用不到做到这种地步。姐姐偶尔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嘛。”
“……好。”
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幻境里吃饭了,总让他们产生一种原本就生活在这的错觉。夜里很静,可以听到她们姐妹的说笑,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狗吠,可以听到深山里各种复杂且诡谲的声响……
“哇!这火好漂亮啊!”
“看,更漂亮的还在后头呢!”
“我认识,这是兔子!”
“我还能让它变成一只凤凰!”
晚饭后,小炎少在一片空地上表演绝活。
其实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控火之术,将火变作各种动物。棉儿已经被火完全吸引住了,眼睛里全是火光。扶笙在旁看着她,不知不觉先打起了瞌睡。
一开始,赤瞳只觉三足鸟就是在胡闹,想要去阻止,见到棉儿非但不害怕,还很激动的样子时,她打消念头,转而找知月,叫她管一管三足鸟。
可知月却只顾着在茅草屋的屋顶上看月亮,听了她的控诉,只漫不经心回应道:“不是有扶笙吗。”
“你也在胡闹吗?别忘了,我们这是在花孔雀的幻境里,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做会惹出什么麻烦。”
“你身上那把刀怎么样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见她突然岔开话题,关心起了自己。小小瞳刻意地转过身去,低声道:“我当然没事。不用你操心。”
好冷。
这句话好冷。对哦,小瞳现在还不想被别人关心。
尤其是她。
幻境的月亮比现实的还要大上一些。知月享受着皎洁的月光,眯着眼睛,道:“看来确实已经好多了。说明扶笙现在的情绪很稳定,不会出乱子。”
她倒是挺乐观的。可赤瞳的心态要有她这么稳重就好了。她知道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可还是兀自提醒道:“你可别忘了我们在第一个幻境里的时候,那村子在被摧毁之前,也是如今一般什么异样都未发生。”
“你说没有异样我倒是不这么想。你也亲眼目睹了扶笙与那血雾的打斗。那怪物突破扶笙的封印,而她作为施展封印之术的人,又怎会毫无察觉?除此之外,还有一处疑点,扶笙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她说她是被三平唤醒的,又是何意?”
小赤瞳闻言心中不爽,她没有考虑到的线索竟然还有这么多,耸了耸肩道:“扶笙现在不肯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再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知月却岔开话题:“对了,今儿下午你的那几个问题?”
小小瞳不以为然,道:“得有人告诉她,万一将来有一天棉儿背叛了她,好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顺便也让她明白一个道理,救了人,但并不代表他就全都听你的。他是他,你是你,你救了他,他亦可恨你入骨。大概就跟恩将仇报一个道理。”
这个道理,虽然不好用在她和知月身上,但很像。
因为,知月在乱葬岗时救过她,知月对她来说是有恩的。但她和她立场不同,还是会成为敌人。
也是为什么,她要避免和知月接触了,避免成为所谓的朋友。如此,既不会违背主人,也不会万一成了朋友,到时候知月要和她主人打起来,她和知月遇见,知月会对她这个朋友手下留情。
知月却没往这方面想,因为聊的是扶笙和棉儿的事。
虽然以棉儿现在的性情,不大有这种说背叛就背叛的可能,小瞳也是为了找到扶笙的问题所在所考虑的。
她太过想救每个人了,这不能说不好,只是有些时候,太执着总会两边都不讨好。这里的“两边”,一个是别人,一个是指自己。
这就好比,你救了一个人,他还了你恩情,你高兴,他也高兴,两边都好。但有一种情况是这样的,你救的这人,因为在求你的某件事你做的不好而怨你,到头来,你委屈,你这边不讨好,他那边也对你各种抱怨,所谓的两边不好。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好似没有了话题。
知月先把脸侧过来,问她:“阿炎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过分话?不然我想牵你手,你为何躲我,说实话。”
赤瞳本不想回答,但觉得,若是不回答,她们的关系也不会坏到哪去,倒不如坦荡一点来的好。
只是回答问题,她实话实说,这跟朋友没关系吧。
于是,做足了心理铺垫,才道:“他……他说我吃醋。”
“噗——”
“笑什么?”
知月又见炎少棉儿他们都已经休息了,这才憋住没笑出声来,只道:“都说了,别管他。他看谁都觉得在吃醋。他自己变成这样的,我也没办法。”
小小瞳被说得莫名心虚了,顿了顿,兀自冷冰冰道:“没事我就先下去了。花孔雀来了记得叫我。”
知月颔首:“哦。”旋即想起什么来,补充:“晚安。”
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赤瞳已经头也不回地下去了。
知月守了一夜,果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花孔雀也没再出现,他或许是在等什么。
幻境也很稳定,也意味着最近几天可能都不会发生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