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了我。
此中有深意啊。
《植物梦游记》
——
......
“这里是一个荒凉的流放之地。”
“所有人都会死。”
“她们犯罪,被神灵关押,赐下惩罚。”
“在这里,拯救不是拯救,活着与死亡都是惩罚。”
“你拯救不了任何人。”
“你呢?”她像站立的尸体。
林羡笑了笑,那双瞳孔变成了血红,像一条漂亮的红宝石项链:
“我用自杀来救你吧。”
......
两天,两天...吕雪途躺在床上,被可怕的梦魇困住,世界疯狂循环,重复的、不重复的,风车不停旋转,地毯、绿色的地毯,玫瑰花瓣的肌肤,强弩之末的绝望,“对不起...”
“...对不起...”
她与梦中的吕雪途一同呢喃。
“对不起...”
林羡冷冷地看着她,所有的脸,微笑的脸、冷漠的脸,痛苦的脸、狼狈的脸、可爱的脸、愤怒的脸...所有的脸流出血泪,所有的面庞陷入死亡,不停闪烁...不停闪烁,一切事物蒙上了一层可怖的流血面纱...
最后的面庞,是吕雪途微笑着刺入一把赤裸的剑,那把剑直插心脏:
“林羡...”黑暗捂住了她的嘴巴,“我爱你。”
......
她想要尖叫,她想要绝望地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一股强劲的力量撕裂了她的身体,那双手变得异常冰冷,那双眼睛中...所有光芒熄灭了。她的内心已空洞无比...她的灵魂像生了重病虚弱不堪。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体内仿佛已经没有了生命存在的痕迹。她变回了植物。可那种宁静彻底枯竭了。
那枚金黄的戒指下,烙下了一块深深的血痕。
她与林羡的关系已进入冬眠状态。
她不说一句话,周遭一切都在屏息静听,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1
他们都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林羡开过两次门。
他安静而专注地垂眸凝视,吕雪途的绝望伺机待发,而他似乎并未察觉。
他抚摸了她的脸颊,吕雪途微微蹙眉,却没有动。
她似乎厌恶了他。
林羡停住,轻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第三次。
林羡只停在门前。
“吃饭。”
他抱着胳膊,没什么表情。“亲爱的,已经四天了。”
吕雪途脸上的表情荒凉遥远,眉眼都看不太清楚,只是像被催眠般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腐朽的尸体。
“做吗?”她突然说。
林羡没有说话。
“做?”他轻笑了一下。这是这几天他第二次笑,却莫名有些怪异。
他好像生气了。
“好啊。”他用一种几乎残忍的目光凝视她,走近她,他的脸庞愈发苍白,一种冷色的艳丽长满苔藓...“做。”
吕雪途跪倒在床上,她的面孔一片苍白一片血红,鲜血与泥土...她仰起脸想要亲吻他,可林羡躲开了,吕雪途痛苦地哭了起来,残破的嘴唇流血了,她抱住他,细碎的腥甜的吻落在他的下巴上,像是一颗受了欺负的粉红樱桃,烙下血痕,她的泪水一刻不停地往下坠,她抓住他,在甜蜜的饥渴中轻吟,幻梦侵蚀的石头...他点燃了闪电...被太阳吞没,飞舞的金色蝴蝶长久深自缄默...
长久深自缄默...
......
“...林羡。”
吕雪途玫瑰花瓣的肌肤光裸。她雪白健康的脊背在短短几天时间消瘦得不成样子。
“我爱你。”她痴迷地嗅他的味道。
“...我爱你。”
她呢喃着,迷恋又绝望,贝壳般的乳白色与她燃烧的咽喉飞离:“...我爱你。”
林羡低下头来,稍微偏向一侧,他垂着眼眸,似乎在倾听,汗珠悬在他的下巴上,他一晃动,水珠重重砸了下来,像头颅的那一把赤裸的剑,终于宣判了两个人的死刑。
......
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天,吕雪途又不说一句话,空洞的目光没有任何幸福与纯真可言...她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木讷呆滞,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死掉了一般。是一团发霉的草。
她们的关系已进入冰冻状态。却又相安无事了几天。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她们正在经历什么。
爆发的这一天,吕雪途的身体瑟瑟发抖,虚弱极了,悲戚的面容扭曲发白。林羡的手心轻贴她的额头,被她颤抖着躲开了。
林羡顿住了,“这也要躲吗?”
他捏住她的下巴,几乎又一次气得发笑,他目光幽暗,脸色沉的吓人,“吕雪途,你生病了。几天没有吃任何东西。”
吕雪途像蜡一样僵硬,依然一言不发。她垂着眼帘,漂亮的眼睛没有光芒。
“怕我?”林羡久久凝视她的脸,“还是恨我?”
有一种爬虫的腐朽气息。这个失明的房间只有一个火炉,一个失明眼睛只能看见一簇死去的火焰。
“你凭什么...控制我...?”
这句话吐出之后,吕雪途脸色苍白。
可她没有停下来,她像是在呕出字句:
“...我要走。”
“...我想走。”
巨大的沉默坠落下来,手脚并用爬上了失明眼睛与火炉。只能听见林羡轻浅的笑音:
“要走?”冰冷的手像刀刃,贴上她的肌肤。
“不是爱我吗?要走?”
“...我要走...我要回家。”她的指尖疯狂颤抖不止,像是生病了,她的脸色像生了一场大病,“...蝴蝶吃掉了花朵的翅膀。”
他似乎顿了一下。
“...从一开始...我就从来没有脱离过你的掌控...你把我的花瓣拔掉了...”吕雪途的心脏痉挛,她几乎想要呕吐出来,“你把我的花瓣拔掉了...征服...控制...暴力...强迫...自私...这就是你的爱...你的爱让我受伤...我明明可以幸福...我已经是植物了...我已经忘记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为什么让我...你的爱难道不自私吗...?”
“难道...你也想像...冬神那样...拿着锁链锁住我吗...?”
她垂下眼眸,声音带着死一般的疲惫:
“我们的...爱情...”
“早已经结束了。”
他安静地听着,纹丝未动。苍白无力的沉默凌驾于一切之上,在空气中像死神的镰刀一样悬浮。
听不见他的气息了...
良久,他轻笑了一下。
“我爱你吗?”
吕雪途在那一瞬间经历了一种终极的毁灭性的死亡。
她的呼吸消失了,浑身痉挛不止,像个尸体一样倒在地上,心灵发黑,无法说话。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分钟之久,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一种震裂骨髓的寒冷悲痛地呼吸。
她的脸一片迷蒙一片灰白。
“...你爱我吗?”
“亲爱的,您这么说真是太伤我的心了。”林羡以寡淡无情的声音诉说,却又有种怪异的美感:“我当然爱您。”
“不过,亲爱的...你猜的没错。”他俯下身,轻轻掐住了她的脖颈,“不仅仅是我的爱,我的灵魂、我的心脏、我的骨骼,征服、控制、暴力、强迫、自私,这些词形容我真是贴切。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微笑,声音单调乏味:
“我当然自私...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深陷囚牢?”
“我要把你永远绑在我身边...永远和我在一起。”
冰冷的刀刃割出漂亮的红宝石伤口:
“小植物。没有变成人的时候,很幸福。是吗?”
“可我要你爱我。”
“做植物要怎么爱我呢?”
他轻柔地吻了一下她的唇。“我们一起痛吧。”
吕雪途清瘦雪白的脊背像破茧的蝴蝶一样颤抖。
“你真...恶心。”
最后两个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于是她又说了一次,“...你真恶心。”
很安静。一切都很安静。一切事物都像死了一样。
他们像两座移动的坟墓。
吕雪途缓慢地抬起头颅......听不见他的气息了。
他们的目光相撞。一瞬间,他们都受刑般地痛了起来。
林羡的瞳孔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越裂越大,开出了一朵死亡的花。在那凄美到痛彻心扉的痛苦中绽放。
他的脸褪成了一大片死亡的苍白。除了苍白,什么也没有。
她感到某些东西已经死去。
“恶心?”他轻笑了一下,花流下血泪,他的手狠狠掐住了她的后颈,粗重的呼吸贴在她耳边,“应该让你乖乖听话的。”
“说吧。你想说的。”他冷森森又邪恶,命运如同一座悬崖,“说出来。”
“我真恶心。是吗?”
黑水煮沸了,接连不断地泛起泡沫。岩石与寒意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把两个人的灵魂涨满。
痛苦在她的眼中萦回又破碎。
“...我不要爱你...爱是恶心的东西...”
“对。”他用缓慢的语调重复着她的话,“爱是恶心的东西。”
“...没有你...我才可以过的幸福。我早就...不想听了。我不想爱你...也不想拯救你...”
“我...我...求求你...”她痛苦地捂住脸,“...对不起...对不起...”
“求求你...放过我...”
冰冷的压制突然撤离。林羡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犹如一块石头,坠入彻底的空无。
他像个局外人。
整个梦境的局外人。
吕雪途看不见他的脸。
“不是说爱我吗?”他的声音乏味单调。
她快要被绞死。她感觉自己一直在流血,她很痛,但是她停不下来:
“...植物爱所有生灵。”
她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林羡。”赤红火焰燃透了灵魂。绝望,空洞,肢解,死亡...她张开唇,说出了那几个字,那三个字,赤裸的剑砍了下来:“...放弃吧。”
她又冷又热,缓缓地抱住自己。
林羡什么也没说,面孔上和那双黑眼睛里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很遥远。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好。”
良久,他说。声音被活埋在天花板里。
他转身离开了。
吕雪途又流泪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可她最近总是在流眼泪。
救我...谁能救我...我快要死了...
她坐在角落里,孤独地拥抱自己。绿色的地毯,玫瑰花瓣般的肌肤,零碎的伤痕...沉重的夜色挤压脏器,她像大地上的一块瘀血。
没有了。什么都消失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她喃喃自语,“...对不起...”
“...对不起...”
宫殿坍塌了。
......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吕雪途没有走,林羡也没有来。
她们都像要从对方的生命中消失了。
几天前的甜蜜幸福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变得模糊,变成破旧不堪的废墟。
第三天,这场死亡对峙的第十天,吕雪途终于站了起来。
她的影子在地上有些颤抖,或许是蝴蝶正在地震。
她的眼前发黑,手撑在墙壁上缓了一会儿,然后推开了门。
许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温暖的阳光里,有一阵刺骨的寒冷在身体里扩散,以心脏为核心...
吕雪途的眼睛像猫一样眯起来,一瞬间忘记了忧伤与痛苦。
或许会像春神一样。
她或许会像春神一样,忽视、遗忘、不断更新。
吕雪途垂下了眼眸,她开始惊惧地找寻林羡的影子。
可他好像不在。
于是吕雪途的心又归于静寂,她在鲜花沙发上坐下来。
林羡是在日落时出现的。那时候天边染红,像在流血...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夕阳。
以至于吕雪途在看见他从门外走进来时,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瑰丽的瞳孔,色彩鲜艳的唇,惨白的面孔。
他很难过。
她想要很紧很紧地抱住他。
林羡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他似乎在静静观察她,可他很快明白过来...她要走了。于是那张脸很淡地冷下去。
吕雪途狼狈地露出微笑,“...我...”她的眼睛躲开了他的目光,“...我要...走了...”
林羡听了,后退了一步,淡淡地微笑起来,他的微笑异常平静,或许是因为他的精神已长久地处于麻木之中:“祝您的生活愉快。”
吕雪途站了起来,一步、两步、三步...走到第九步时,她终于流着泪回过头。她看见林羡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似乎预见了她的回头。
她看见他的唇张开,缓慢而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我爱你。
然后微笑。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林羡似乎是真的想要杀死她...吕雪途的嘴唇空洞地张大了。
...她几乎死在了那一瞬间。
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的话...竟然在他们在爱里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刻忽然出现...
命运掉下来了...她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吕雪途竟然看见了他的眼泪...
她看见了他的眼泪...
血红的泪崩坏坠落...就像一场幻觉...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的眼睛血红如灌满铁水,吕雪途的感觉一片空白,大脑如同被闪电击中...整个过程连动作也没有,只有惊心动魄的灵魂...
可他又好像在说:
“我就知道你会离开我。”
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如同死刑犯一般在等待着,直到一股可怕的恨意爬上了他的心脏...那张冷漠的脸白的吓人。
不愿意爱我吗?
可我先爱了你,你不能不爱我。
她们的爱都是如此卑劣,卑劣到与锁链与恨纠缠,将肉体从头到脚肢解,卑劣到想要吃掉对方,骨骼煮制,组成一副共生的躯体,然后永不分离。
“我爱你”,不过是要将无法独自忍受的沸腾的爱 烧死那个无辜的第二性主体的一场美化的压迫。它比肉体压迫更为残忍。
他要他们一起灼烧,他要她感受恨、感受低劣、感受欲望至死,他要复仇,要无辜者的鲜血,即使以死亡献祭...他要像太阳那样爆炸,像太阳与宇宙那样相爱,他要无形的锁链,锁住一端与另一端,他们都被困住,永远不能分开;他要钢琴的巅峰永远在山之巅弹奏,永不停歇、永不消亡。
他要不死,也要死。
他要性将他们揉碎。
他厌恶爱,可他被爱锁住。
这一场让渡,要不一起灼烧,要么独自死亡。
从没有听见过的话,在这一刻,为她的离开加冕,头顶上悬挂的大刀砍下来,狠狠割断了她的头颅。
爱如此恶劣,爱如此恶劣...
他们在同一时刻死亡了。
......
“林羡...”她以狂热的含血的眼睛诉说语言:
“如果你要自杀...我会杀了你。”
......
一种预言...战战兢兢地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