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集她的碎片,寻找她的碎片,不仅仅是碎片。
她疲于奔命地追赶,一直不停地追赶,找遍了所有星球。
可当她到那里时,她却藏起来了。
......
亲爱的,别放弃,只有你能拯救自己。
只有你能拯救自己。
——
月亮带着他轻柔的呼吸,闪耀着。
第二十九个魂灵的躯骸边,第三十个躯骸团在这块干燥的坟,面无表情地流泪。
可她几乎没有情绪波动。
她的感官滞重,与周围的一切隔着一层厚重的隔离带。像沉入了血河。
没有一点声音,却到处都是声音。
又开始了...
又开始了...
她们知道吗?
死是一件让人上瘾的事。
头上戴着无形的冕冠,肩上披着鲜红的披风,看她温柔又凶狠的眼珠,脸上闪烁着神圣的原始纯光,无数尸体将她埋葬,头颅上悬达摩克利斯之剑,刺穿一个早已死亡的灵魂,眼睛不能睁开,要被血糊住,受伤的肉和脏器很痛,被放在铁器上,被阳光暴晒,晒成健康的颜色,被绿油油的昆虫吃掉,耳朵和鼻子只能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
吕雪途...第三十个灵魂的躯骸...
像她们一样死亡吧。
一起埋葬吧。埋葬在地下。
只有这样...这场梦才能结束。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行。
她缓慢地仰起脸,神情苍白木然。只有泪珠一刻也不停地往下淌。
她在身体和心灵死亡一般的巨大宁静中,看了一夜的月亮。
巨大的宁静吗?
她要把宁静也杀死——
她咬下草莓,她粗暴地拔下鸢尾花,她在坟墓上起舞,在白色的墓碑上踩下花瓣的脚印,她听她的声音,听她尖叫,听她怨恨的咒骂,她把土挖出来,让黑色的棺木暴露,让她的尸体腐烂成干枯的养料,让她彻彻底底消失...
吕雪途把自己泼出去,像一团高高隆起的山谷,她撕裂一切的恨意却停在某一个空中戛然而止。
吕雪途打开了空空白白的棺材。
这里面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没有躯骸。没有第二十九个躯骸。
没有吕雪途...
“...吕雪途呢...”
巨大的茫然让她的唇空洞洞地张大了。
“...吕雪途呢...”
可自始至终只有她自己。
“...我们失去的东西...”
——“...也会难过地找回我们吗...?”
她在...这里吗...?
......
她的灵魂被血浸透了...所有血像火焰一样。
她坠了下去。
一具尸体...有三十枚灵魂。
......
“吕雪途,找到发光的房子。”
“走进它。融合。”
“走近它。融合...”
走近...融合...
融合...
发光的房子...
......
黎明乍现,阳光触到雾霭,东方蓝色的太阳闪烁弥散,透出白色光芒,水母般半透明的脸上,吕雪途悬浮在灵魂与世界的和谐共鸣之间,眼尾羽翼灼烧火焰,火焰一闪一闪跳着环舞,扇动翅膀,灵魂内部的光之洪流倾泻,温暖的太阳旋转于胸膛...
...她正在走向自己。
身体的每一块肌肤都苏醒了,一种无与伦比的轻盈从头顶爬到脚尖,能量流动发酵,躯体融为一体,肌肤没有分离。她已经历死亡,她已经历腐朽与尘化,她已沉浸于罪恶与污浊...一种魔力的感召催使她向内看去,闪烁的双眼朝着内部凝望,她的眼睛原本大而亮,这时更如同青幽幽的电光源,那奇异美丽的外壳里包孕活泼的液体,盈着绿水,像一条美丽的河,那条心中的美丽的河从她的眼睛透出来, 她的灵魂就是她的面孔...
美丽的河像一道金色的长虹,盛满吕雪途的面孔,盛满哀与笑,盛满贪念与痛苦,盛满生与死亡,盛满腐朽,盛满罪恶,一切东西融进去,不停地变幻,不断地运行,它包纳万万千千声音,完全吸纳,完全包容,可她只倾听自己,那音乐很轻很轻,像雾一样,那内核,那吕雪途的内核就在这里,她不是空,而是包孕一切,所有吕雪途都在这里,她们不被杀死,她们就是核心...
吕雪途还在扩大。
此时,蓝色太阳赤裸身躯倾泻光芒,整个天空陷入深深的金蓝色曙光,云层中电光闪闪,闪电伤感地呜咽,像剑一样劈开混沌,切割断灰尘,反射光愤怒地迸散...
吕雪途闭着双眸,她仿佛是森林中的精灵女王,金色长发披散如华丽披风,头顶皇冠,神秘如斯,鲜花羽翼流泻艳光,轻盈薄纱拢住身体,美感神圣不可侵犯...像从古老童话中走出。
生命的搏动声充斥天地,土地上的植物和动物正在加速分裂细胞,各种各样的感情在成熟壮大,走向高潮和顶点——
两颗泪珠明亮地滚出来。
奇迹催生出的感召...美丽的心灵之河,正与整条宇宙之河融为一体...
无尽的宇宙之美啊...
生命啊...除了生命与宇宙...除了其本身...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
一切——
被清空了。
一切——
被清空了。
婴儿的心灵回归了。
......
纯洁的金球向内紧密地坍缩,整个阿尔卑斯山生灵的意志与她贴得更近、更近,小小的金球像一片片轻盈花瓣,花瓣拥有数不清的色彩,散发出无尽的金色光芒...所有光芒无法逃逸...吕雪途心灵的金球像一枚彩色的黑洞,吃掉、吃掉...所有的光球...所有植物与神灵幻化的光球...黑色“圣花”、春神芬芳蓓蕾的花环、散发黑雾的太阳花、凤凰树的木头“鹿”枝,还有林羡的花格贝母与金与青的鸢尾花,五枚植物紧紧包裹住她的心脏,相融、相融...凤凰树的守护神九尾狐的小小的光球、凤凰树肩上的神鸟凤凰的小小的光球,还有凤凰树的心脏不死鸟的小小的光球,吃掉、吃掉...糖果罐与矿山...甜蜜的芳香...跳动的心脏...听他的声音,月亮的蜜汁芳香...相融、相融...火焰浇灌...红色宝石...火焰、火焰...一团发着黑,又有点不明亮的黄,甚至还有些白色与金的光球缓缓贴住了她的核心...好热...好热...像两颗黑洞合并...旋近...并合...铃宕...一种心灵彻底苏醒的感觉贯穿她的全身直至脚趾......
她再次扩大了......
雌雄同体的精灵...流淌出沉重的泪水...以双子星的形象完满降临...一个完整的整体...它的脸庞分裂,一半奶白,一半腐朽灰暗,瞳孔下如血泪的疤痕裂开,眼瞳中圣花黯淡,发间花环芬芳,凤凰树鹿枝抵在额上,太阳花开在眼尾,金与青的鸢尾花和花格贝母盛放心脏之上——它的躯体呈现出水母般半透明的状态,可以看见心脏和花。
金色的光球、如珍珠般洁白的光球、未发光的不太明亮的黄色光球、弥散黑色雾气的光球...整个阿尔卑斯山陷入了辉煌的色彩悬浮之中...这里,所有生灵内心的蝴蝶苏醒了,一种心灵...出现了形状与颜色,它们缓缓漂浮,流淌神圣的原始纯光...一点一点分散的闪光奔跑起来,在蓝色太阳照耀的天空凝聚成一条美丽的河...这条河又是吕雪途的心脏...
成千上万个心音同时吟唱...
紧紧收缩又不断扩张的光核...将她吸收到她自身之内...
多么温暖...多么安全。
发光的房子...美丽的河——
吃掉了。
——
——
吴星落,她——
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跪在巨大的白色神像前,这个年轻的少女拖着长长的裙子,却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她的微笑是固定的,蓝色瞳孔却是活的,像两枚光耀闪闪的宝石,宝石内有盈盈的尘埃和气体云。
她以一种特殊的姿态嵌入那张画面,像是任人装点美梦的一小团星星丝绸。
她或许比林羡更具某种诡秘的魄力。
“我愿保护梦幻中的人...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她是用头上的银簪杀死那条银蛇的。
用了整整五天时间,将那条皮糙肉厚的大蛇搅成一团皮肤包裹破损零碎内脏的死尸。
或许是那种东西吗——漂亮的银色蛇皮袋,包裹着血红的脏器块。
这的确比林羡更为残忍。
她赢得了成为祂第二位捕梦师的荣誉。于是在那张洋娃娃似的水彩的脸上,一枚血腥妖冶的红痣出现了。
那簪子成了她手心里长着血红瞳孔的捕梦怀表。
冷泠微笑着,祂要她也不停地微笑起来。
吴星落顿了一下,那张微笑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似乎成了两个割裂的人。
捕梦。
人类的梦。
他们的梦当然不算幸福,没有什么幸福。
她微笑着,她知道一切早已被祂看透,可她停不下来,可她停不下来,她站在了这里。
她知道...
施笑颜死了。
她知道。
可她停不下来。
她们都停不下来。
她会作为坦塔罗斯宇宙的普罗米修斯,从宙斯手中盗取火种。
可亲爱的,她会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最终受到洞穴之人的爱戴吗?
“...尊贵的救世主。”
吴星落微笑起来,她的微笑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原本穿着红色和服的金发女人逐渐赤裸身躯。她的肌肤自由地沐浴阳光,以诡秘的公正。
“...反抗宇宙旧秩序的力量到来了吗?”
“即将到来。”
她以神似阿佛洛狄忒的面容倾吐言语。她微笑着,执一柄古老而神圣的剑。
“...我们将得救?”
她的声音轻柔、深沉、有所节制:
“你们将得救。”
在这种声音的催眠下,一切人类闹剧都仿佛安静下来。她的举止高贵,似乎正以一种人性的耐心来包容着人性的弱点。她观察着这个宇宙,静默而深沉地观察它神秘的运行,观察它的熄灭与复燃,她持着公正之剑:
“我们已播下火种。”
“火种?”
吴星落沉寂着。
女神微微颔首,她用温和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她,那是一种仁慈,一个神圣的神谕,吴星落恍惚间从那里面看见了什么,那是一团灼烧的火焰,火焰似乎是如血的红,又似乎是彩色的,所有颜色都在不断变幻,所有形体都在改变,那团火焰缓缓化成人类的形体,金桔色的卷发与明媚的脸庞熠熠生辉,吴星落的瞳孔渐渐扩张,某些预知战战兢兢地浮上心灵...
“...是他。”吴星落深吸了一口气,某些东西猛地刺入她的瞳孔,一种淡淡的云翳蒙上她的心灵,她颤抖着,为某些未知的可怕的东西,她突然感到极为不安,可她不能停下,她不可以停下...她的音调在一种恍惚的眩晕中坠落为低语:“林羡...他也...他...是什么时候...”
她不可以停下。
她们不可以停下。
她的裙摆随风飘扬,蓝色卷发被一顶长满鲜花的帽子裹住,下坠的白色飘带与蓝色交缠如画。
她们站在绚烂的天空幕布下。
她们站在小径上,投影泯没于纯黑色森林。
一阵骤然急剧的风将吴星落的帽子吹落于红地。没有人去捡。
这似乎是某种预兆。
吴星落站在风中,像一扇飘扬的蓝旗。
“点燃火吧。”
遥远国度的女神面容庄重慈悲,那种火焰在她的瞳孔中燃烧,她的眼睛像一枚燃烧的火炬。她的站立坚定威严。
她高举右手。
吴星落闭上了双眸。温暖的阳光里,有一阵寒意在全身扩散。她的梦幻变得越来越深沉,一种介于滞重与灵活的状态...她露出恬静的微笑,一瞬间无数颗思想质点爆发,像缩小的星球,它们一颗一颗涌出,像童话一般令人迷醉...蓝色的幻蝶...湛蓝的光彩...全身的骨头都在融化...心醉神迷之间,好像被烧成灰烬...在梦里,她曾体会过这种狂喜...
小骷髅春神,金酒王国的巫师,偷星贼,沉睡的森林公主,柿子博物馆里的少年,死亡的乞灵主,粉色灯塔前那一抹红色身影,男木工与钢琴师,高悬的太阳,撰写自己的故事的小说家,微笑着的母亲,一个人偶一般的东方女人,有着畸形的身躯的黄皮肤小生物,卖故事的人,虞美人花海中的少女,孤儿院的孩子,蛋壳里的灵女,画中的人,蜻蜓的女王...无数梦境,好像迷失...
吴星落以蓝色幻蝶点化光球...一瞬间,所有光球静止,吴星落温和地、以人类的语言...以一种简单而美的画面,向所有梦的拥有者传递信息。这个信息无比简单,只有五个字:
“这里是监狱。”
与此同时,一幅画面在他们的梦境中同时呈现...那是关于宇宙的真相、关于万物存在的根源、恶毒的宇宙规则...以及...
他们自己生命的真相。
一瞬间所有光球陷入了惊惧的颤抖与抽搐之中...
他们完完全全...完完全全无法承受...
他们完完全全...完完全全无法承受...
他们完完全全...完完全全无法承受...
在惊恐的抽搐与一声无精打采的叹息同时吐出的时候——
光球自毁了。
一切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