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没有死过?
出生以前,太阳
已无数次起落
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
又以我生日的名义
卷土重来。
《我与地坛》
——
眼前的世界一片浓黑。
她的身体好像极为寒冷,颤抖不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林...羡...”
她觉得胃里好难受,一阵想吐的感觉袭来,她拼命地咳嗽,浑身都疼,耳鸣简直像是炸裂的轰鸣声尖叫不止。她快要无法忍受,痛苦地弯下了腰。
“...咳咳...咳...”她不住颤抖起来。她很瘦,令人压抑。可是,突然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让她那样突兀地静止住了。
好像愕然发现了什么。
她僵硬地抬起了眼睛。
天和地都是极为浓烈的黑色,几乎什么也看不清。鼻间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吕雪途颤抖地将目光移动向下。
这场斗争经过了可怕的几秒钟,真像是永恒一样漫长。接下来是一片寂静,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周身的鲜血也凝结不动。
林羡跪坐在血泊里。
他身上的血液好像都被抽空了,连两只手都没有了血色。他垂着头,一动不动。
从他洒满地面的那片血泊里,生出了一枝紫色带有雪白格子的花朵,像极了他苍白的脸颊,以及上面清晰可见、鲜丽红艳的粒粒血珠。1
长久、长久的静止之后,他终于缓慢地抬起了头——
“叮、铃、铃...”
吕雪途猛地一颤,睁着眼睛茫然了许久,感官才再次恢复过来。
她躺在床上,躺在那里浑身都疼,蜷缩起来。
“哼哧、哼哧...”
吕雪途停止了颤抖。
“哼哧、哼哧...”
她转过头,看向发出声音的矿山。
它正专心致志地在粉草的土地上挖洞,一敲一敲,叮铃铃的。
“原来不是铃铛的声音。”她心想。
她悄无声息地走下床,友好地用手指捏住了小矿山一扇浅绿浅绿的翅膀。
“干嘛呢?”
小矿山瞬间顿住了。它缓慢地转过头,“嘿嘿...”它心虚地咧嘴笑了笑,“早上好,小草。”
“嗯,早上好,小矿山。”
吕雪途微笑着把它拎远,垂下眼睛,看向它偷偷摸摸挖出来的小洞。
这是一片娇粉色的草,这种草长在一种星星土里。星星土在林羡房间的阳台花园上。
这种泥土吕雪途的房间里也有。
她停顿了一下,缓慢地眨了眨眼,“这是什么?”
一只...镶着琉璃宝石的小茶壶吗?
“...嗯...就是...喝水的...”矿山含含糊糊地说,扑腾了几下,试图扇动它可怜的小翅膀逃离魔爪。
吕雪途点了点头,很认真地用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仔细打量了一番。小壶子通体铜制,表面雕刻着复古的花纹。它的壶嘴很特别,雕了一条腥恶的蛇的形象,在壶柄处露出头和猩红的舌来。
“唔,我可以用它喝水吗?”
吕雪途捏了捏矿山的雪白的小脸蛋,可爱地眨了眨眼睛。
“...我...应该...”
它的小脸蛋渐渐地粉红了。
“叮——叮——叮——”
矿山倏然张大眼睛,慌慌张张地张望,“林羡在找我...”它四面八方地走,“...你...你别告诉他这个小壶子!...我...我先走了!...”
然后跌跌撞撞地扑通扑通翅膀飞走了。
吕雪途茫然。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重新半蹲了下来,拍了拍被矿山铲的稀巴烂的黑土,她拿起小铲子,把泥土铲回去。
小茶壶不见了。
吕雪途站起来,拍拍手,咧嘴微笑了一下,熠熠生辉,离开的背影,深藏功与名。
——
“耶耶耶...”
矿山戴着一副大墨镜,大摇大摆地在地面上走起来,英姿飒爽,气度不凡。
林羡正坐在鲜花沙发上,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啜饮,手里拿着一本旧的童话书。
他的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指间的皮革上,还环了几枚怪异的戒指。唔。冷泠凉凉的。
小黑猫小红猫趴在他的腿边,懒洋洋地晒着阳光,它们的瞳孔在阳光下变得狭长,一双是绿色,一双是红色,太阳仿佛为琉璃一般的瞳孔割下一刀无底的缝。
林羡听见了她的声音,抬起眼睛,目光停住了。
“早安。”他说。
“早安。”吕雪途又坐在了沙发边的地毯上,与林羡邻坐,不过依然一上一下。大大的小红猫从沙发上一跃,轻巧地跃到了吕雪途的怀里。
吕雪途的后背抵着沙发的底座,她垂着头,摸了摸它的毛。
“早安。”她又对着小猫说。
矿山走过来,仰仰头望着,站在一边,对她扑朔扑朔眼睛。
吕雪途也扑朔扑朔眼睛。
矿山吃惊,再次扑朔扑朔眼睛。
吕雪途回以扑朔扑朔眼睛。
矿山惊讶地点了点头,像是懂了,转身坚定地离开。
吕雪途茫然。她想留住矿山的背影,但矿山高傲的身姿不容侵犯。
好吧。
她安然地转回了头。
温存的阳光,森林的树影,潜入植物城堡的眼眸,太阳也像少女的眼睛,或许他们遥遥相望呢。
他和她和猫躺在沙发上,安静得简直像坐在湖底。2那座“圣葬”的小镇似乎已经离他们很远了,也显得那么虚无。
唔,不过吕雪途有些忧伤。因为放了一夜的茉莉花苞已经枯萎了。她把它们也埋进了星星土里。
林羡低垂眼眸,他的咖啡已经喝完了,放回了茶几上,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旧童话上,吕雪途看见了这本书的名字,叫《祂》,因为她此时正猫在他的腿边,有点像植物城堡里的第三只猫。
“去吃早餐。”林羡目光没有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吕雪途没动。
“你才睡了一会儿。”她将下巴垫在了林羡的腿上,眨了眨漂亮的眼睛。
“嗯。”林羡不置可否,看向她。
“晚上你不允许我抱着你睡。”她又说,乖乖的,笑眼弯弯。
林羡没说话。他不太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可怜。” 他面无表情地说。
吕雪途安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睫上长了绿蝴蝶,瞳孔亮闪闪,像绿色的星河。
他真好看。她喜欢他的红痣和红色耳坠,它们总是晃动,像雪谷里着了火。
血管里流淌的番茄汁也像着了火。
她早上做了一个梦,似乎与番茄汁有关。
可是那个梦境已经藏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她也不擅长回忆。
有些东西可以在她的心灵里长存,但大部分回忆与经历是不可见的。这是一道介于现实与过去之间的墙。有时候这道墙屹立不倒,隔绝了时间,她的日子洁白得一如从未存在过。有时候这道墙消失了,她的记忆不再虚无,她轻易地透过心灵看到过往,整个人穿进去......
她过于纯真了。
或许记忆是她心灵中尚未开发完全的能力。她的心灵像一个婴儿。
吕雪途突然安静,像无声的音符。
“在想什么?”
她的吊带领子滑到了肩膀,林羡抬起手,给她拎了起来,固定回去。
“发呆呢。”吕雪途说,看起来很恍惚。
“叶子掉下来了。”
“大树在下雨,”她的语言天马行空,声音很慢很慢,“植物的绿色的雨。”
林羡的下巴放松,在聆听,他轻浮地笑了笑,“不如说是起舞的坟墓。”
“为什么?”
吕雪途眨了眨眼睛,她动了动,把脸枕在了他的腿上。
“不为什么。”他说,轻轻弹了弹她的眉间,“去吃早餐。”
吕雪途被“打”了也没什么反应,还是呆望着他。
“等会儿要出去。”林羡又说。
吕雪途听了,缓慢地抬起头来,坐直了身体。
“主人!”
矿山跌跌撞撞奔向他们。它在刚刚的时间里为自己戴上了一顶超酷的巫师帽。此时,它正抱着一只机械蝴蝶,微笑着咧开了嘴巴,“主人!看我!我的新坐骑!”
它动作笨拙地骑上去,指挥着机械蝴蝶横冲直撞地飞来飞去。
“唔——”
“唔~~~”
“唔-—-”
看起来十分智慧。
林羡看不了一眼,他指节轻轻刮了刮吕雪途的下巴。“去。”
吕雪途微仰头,不动,但:“嗯。”
林羡最后把她抱去了餐桌上。她终于乖乖吃起了早餐。
“出去玩~~~”
“出去玩——”
“粗~取~丸~~~”
矿山兴奋地在他们脸上飞来飞去,最后,被残忍的林羡拎走关进了一辆玩具小车里。于是矿山又兴奋地开始开起了地行车。
吕雪途嘴巴塞的鼓鼓的,像只小鹿,眼睛亮晶晶的,边吃边发呆。
过了一会儿,林羡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衣服,他抱起双臂,倚壁看她。
吕雪途看见了,转过脸。
“先吃。”他说。
吕雪途点点头,转回脸。
她拿起刀叉,又塞了一口,把最后一口吃完,嚼嚼嚼,咽下去,擦擦嘴巴。
她又转过脸,看向林羡。
林羡走过去,把衣服递给她,“去换上。”
吕雪途抬起手接了过来。
这是一件复古礼裙,长到脚踝,上面有暗红的褪色印花,下摆是密织的红绒,重重地坠下去。
吕雪途穿起来有点像一个小魔女,或者小巫师,总之,十分奇特漂亮。
她照着镜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她是谁?”她心想。
镜子像一个深远的幻觉,吕雪途看起来似乎...不太真实。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上面挂着昨晚林羡给她戴上的耳坠。
这是一个玉白色的骨骼耳环,有点像人骨,很漂亮,可她突兀地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情绪生长,如同是荒芜、坍塌,却又夹杂着灿烂的生机勃勃。
在温存的阳光下,植物城堡抵达了一个亮丽世界,它轻快地行走,埋身焰火间,从外部看来,一只透明介质的蝴蝶正在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天空很白,蝴蝶出现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跃动为一幅行走的画。
他们走进了画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