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之人,栩栩如生。
画中之人,栩栩如生。
画中之人,栩栩如生。
《植物梦游记》
——
“我的魔法已接近枯竭了。”
空中楼阁,金色女人头顶高冠,她戴着面纱,只隐隐透出影子。
巫师站立其侧。她似乎仰起脸,黑曜石般的嘴唇微启:
“殿下,血月闪烁,能量溢出。今夜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的先知。”她的双手交叠,语气轻慢,露出淡淡的微笑,“今夜会成功的,对吗?”
巫师垂着眼眸,“当然,陛下。”
“在诡秘的万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消逝,”她的面庞饱含着如斯神秘,“而您的文明长存。”
......
“哦!现在!先生们,女士们,请戴上您为舞会准备的美丽的面具吧!”大蒜国王与蘑菇王子从私密的休息厅中出现,它们似乎完成了交谈。蘑菇王子面色不佳。“待舞厅的灯光熄灭后,请不要羞涩,尽情去邀请您心仪的舞伴吧!”
“哦!亲爱的宾客们!请准备好,我们的第一支舞曲!”
吕雪途坐在位置上,吴星落与施笑颜都不见了。在施笑颜的脸色恍若一座死城时,吴星落敏感的心察觉到了她的怪异,她追了上去。
不过到现在,她们也没有回来。
冷朵朵也不见了。她说:“我吃好了,您慢用。”
吕雪途撑着下巴,看着花木公主手捧鲜花,犹如一缕阳光走了过来。
“吕雪途小姐。”她微微一笑,那长长睫毛下的眼睛灿若星辰,那样动人。
“您今天真漂亮。”
吕雪途只是浅浅地笑,注视着她。
花木公主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嘴唇不抹自来红,两只嘴角往上翘。
“小姐,”她垂着眼睛,“您的手真好看。”说着轻轻地牵起,“是我所见过最美的。”
接着,她将它包裹着握在自己的胸前,那双眼睛突然变得充满哀求、楚楚动人,“...雪途阁下...”
“...我有一件事求您...”她的嗓子甜腻,几乎充斥哭腔,“...您愿意帮我的,对吗?”
吕雪途顿了一下,“什么?”
“...你也讨厌辣椒公主的对不对...!”她轻声叫道。“她那样恶毒狡诈...!仗着权势,欺压所有可怜的人...!多么可恨啊!她要将比自己貌美的人全杀了!”她说着声音不禁大了些,颤抖的音韵倒是更明显了。
吕雪途静了静,却只是有点困惑地说,“我不讨厌她。”
花木公主瞬间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咧开嘴,红扑扑的脸颊放着光,“...你在我面前可以说实话,不用害怕。你讨厌她的,对不对?她那么坏,一定欺负过你,你再好好想想。一定可以想起来的。”她的声音变得轻柔,“你怎么可能不讨厌她?她那么坏。你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吕雪途感到茫然。她听不懂她说的话。那张面庞是如此生动具体,为什么却又如此静默?
“我不讨厌她。”吕雪途只是说。
“你为什么不讨厌她?”花木公主的声音略显阴冷,“你应该讨厌她的。”
吕雪途不说话,她宁静地看着她的脸,却突然觉得...那张面庞已经死了。它正在变成别人的面庞,化成别人的欲望,承受别人的怒火。
可是那是谁的怒火?
他们...这千千万万面孔化出的同一脸庞,千万人千百种姿态凝聚出的同一目光,诉说的同一话语同一理念同一本能,它们到底...属于谁?
为什么里面全是怨恨、怨恨、怨恨?
“花木公主,”吕雪途的目光安宁地望着她,她轻轻拍了拍她柔润的脸颊,就好像她是一个孩子似的,“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花木公主顿了一下,“我当然知道。”她的声音很轻,目光僵直,“怎么?我不配吗?”
吕雪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看向她放置在桌面上的鲜花,“你喜欢花卉吗?”
花木公主说,“它们很美。”
吕雪途于是笑了一下。可是她又说,想了想,轻轻揉搓花瓣,“颜色、香气、质地,它们符合美的标准,不是吗?”
“美的标准?”她们的对话节奏很慢。
“当然。”花木公主的嘴角微微向上翘,“对于鲜花来说,要盛放,要美丽鲜艳的色泽,要清香,要柔软的形状,要娇嫩可以吐出汁水的花瓣,要可以生孕的花蕊。”
“它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她接着说道,金黄的头发像阳光似的让人感到温暖,“它的颜色不能过于艳俗,也不能过于寡淡;它的香气不能过于浓烈,醇厚宜人而淡雅,这是上佳的花品。”
她说着微笑起来,似乎对于这个话题感到愉悦,美的标准多么复杂,她是“美”的严厉审判者,每当说起美来,她就会提起这几个标准,瞧瞧,她完完全全懂这些。
那么,对于女人的美的评判呢?
哦,花木公主当然也擅长极了。而且,她可以相当自信地说:
自己的美貌完全符合美的高级标准。
狭长的丹凤眼无比含情,瞳孔极浅,像湖泊一样,还有一张娇嫩鲜红的嘴唇——既不过于宽厚,又不过于浅薄,看起来十分适合品尝;鼻尖小巧,肌肤细腻,色泽润而娇白,脸型也是十分完美,巴掌大的面庞上,五官的比例和谐而充满美感。
当然,最美丽的、最亮眼的还属她的闪着金光的长发。不然辣椒公主也不会这样嫉恨她了,不过是觉得她比她更美。
想到这儿,花木公主又露出微笑。她的确艳惊四座:
她的金发依然是她的至美之处,而她那长长睫毛下的眼睛灿若星辰,简直如同天仙下凡,让你心中一惊,禁不住回眸相望。
数不清的男爵公爵们邀请她成为自己的舞伴,花木公主浅浅笑着,温声婉拒。她的内心早已有了人选。
她的手里拿着鲜花离开了。
既然无法骗下吕雪途与她一同复仇,她还是好好快活快活好了。
不过,她留下了一句话:
“如果你想要报复报复她,欢迎随时来找我。我会帮助你的。”
她说,“今晚可是难得的好时机,可千万不要错过。”
她的金发金闪闪,一身丝绒礼服,尊贵华美,长裙拖曳更显得仪态万方。她微笑着转过身去,那贵族外表下腐朽的灵魂气息,美丽的百合花也不能掩盖,可那浮夸的品味和拙劣的演技,总是能让那些追随之人热爱,他们是同样的人,不是吗?他们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们热爱这样的女人的灵魂,他们热爱......
“将自我视为艺术品的人,为了被他人所维持的美丽但具有欺骗性的幻象,完全倾尽自我来自我雕琢,直至油尽灯枯。”1吕雪途心想,“她们自愿甚至狂热地进行自我剥削。”
“仅凭自己,就榨干了自己。”
......
吕雪途戴上了一个金绿色的面具。在这场狂欢节的舞会里,五花八门的面具相继出现,它们呈现各种各样的表情、各色各样的幻象,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形态,面孔奇形怪状的,一双双眼睛火热发亮。
“主人。”
糖果罐突然在心灵里发出了声音。
“嗯?”
吕雪途站了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丰富多彩的脸在昏黄的光下梦幻而吊诡。公羊、狐狸,兔子、赤鸟,赤丹色的、明黄色的、钴紫色的,还有混杂的彩色;爵士面具、金色面纱,兽头、人脸...
它们沉默地移动,如同一条奔涌不断的河流,向前、向后,擦身而过,或者停留,或者瞬间消失,各式各样的脸在同一条河流中,静止、流动,漂游...这是一个繁复怪诞的世界。
不过,有那样一张面具,实在值得关注,以至于在一众面庞中脱颖而出了:
那是一朵辉煌的太阳花。
它多么栩栩如生,比这里的人类更加真实,不是吗?
不过,“太阳花”,这座王国中无上严肃与高贵的象征,此时却被人戴上了头颅。这多么可怕!
瞧!大蒜国王的眼珠、蘑菇王子的眼珠、以及所有、所有藏在面具之后紧贴着的目光,都冷森森地吸在那张脸上了。
他是谁?
她是谁?
乐队的木管和弦乐器演奏着月亮般清泠的旋律,而低音部的管乐器与鼓具却轻轻敲击吹奏出一连串冷森森的音符。
灯却在这时候灭了。
吕雪途突然停了下来。
什么都消失了。
“主人,‘祂’来了。”吕雪途听见了糖果罐很轻的声音,“您要小心。”
话音刚落,背后忽然伸出一双苍白的手,吕雪途抬起眼眸,清晰地看见那双手的肌肤逐渐被剥开,露出裸露的骨骼——
他掐住了她的脖子,俊美嗜血的面庞咧开嘴微笑,露出了猩红的獠牙。
“抓住你了。”
......
施笑颜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跳砰砰不停,心悸得厉害,她的大氅滑落,裸露香肩,她看着面前的人,勉强站直身体,不过依然像是没有什么力气似的。
“你还好吗?”
冷朵朵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睨视着她,浅棕色的瞳仁显得格外冰冷。
她的说话依然是那一股古怪的腔调,悠长而古老,“城市的生命在瓦解,人类是文明的坟墓。”
施笑颜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在意她在说什么,“有烟吗?”
冷朵朵似乎笑了一下。
她细细审视着她的脸,过了一会儿,扔给了施笑颜一个雪茄盒和一枚打火器。
她表现出惯有的权威仪态,她穿着常服,却好像身披盔甲,头戴高冠,灯光照着她的面庞,将她的五官描摹得犹如油画般古典美丽。她静静地看着她,高贵中透出目空一切的傲慢。
施笑颜打开了雪茄盒,指尖轻微颤抖地取出一枚雪茄,她点燃了火,深吸一口,烟过肺腑,让人沉醉。
白色的烟雾闪闪发白,犹如雪之幽灵降至人间,施笑颜感受到她的心已渐渐沉寂下来。
“在想什么?”
冷朵朵垂睨着她。
施笑颜眯起眼睛望向她,仰起脸,与她对视,感到不满。
她怎么这么高?
“你想说什么?”她依然眯着眼睛。
冷朵朵走近她,“聊聊吧。”
“不是在聊吗?”施笑颜有点紧绷,泛着金光的红头发都蔫了,她又吸了一口雪茄,看向身边的藤条长椅,“你坐下吧。”
冷朵朵看了那张藤椅一眼,坐了上去。
她锐利的目光落在施笑颜的指尖,她的指尖很红,像染了胭脂似的,她又看向了她的裸露的肩,施笑颜顿了一下,才想起什么来,扯了扯她的华贵大氅,遮住了肩。
冷朵朵终于开口了,“加入我们吧。”
施笑颜想了想,她吸着雪茄,半晌漫不经心地与她对视,“嗯?”
“你想打倒‘自由’吗?”她说。
施笑颜听了,“可我并不属于这里。”
“你属于这里。”冷朵朵仰视着她,可那眼神却比俯视还要腥冷锐利,“每一个人类都属于这里。只是他们不愿承认。”
“我们在面临全人类共同的难题。”
“打倒自由?”施笑颜轻挑起眉。
“打倒虚假的自由。”
施笑颜却只是轻笑了一下,“我根本不在乎所有人。”
“我也不认为我可以帮助你什么。不是吗?”
冷朵朵缓慢地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你很清楚你可以做到什么。”
她轻俯下身,“你很清楚你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如同魅影,久久萦绕,不肯离去。
她牵起她的手,虔诚地亲吻她的指尖,像是某种古怪又邪恶的仪式。
“一切屈辱都是惩罚,一切失败都是神秘的胜利,一切死亡都是自尽。”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