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言离开北京后,全飞鸽马不停蹄赶到四川的厂子参观生产线,她的人生总是干劲十足充满活力。
连灿盯着桌上的文件,又想起了那晚周自言的话。
消失很久,锁在角落的坏情绪突然冲出枷锁,无端而起的烦躁、自我厌恶堵在胸口无处发泄。
她颤抖的捏紧双手,试图克制突然涌动的一切,可笑的是右手却无法紧握,痛恨自己无用至极。
章茜茜敲门进来,连灿深呼吸尝试放松紧绷的身体,脸上扬起程式化的笑容。
“怎么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见她脸色发白沉重,章茜茜走近办公桌前手抚摸上额头。
连灿往后缩了缩:“没事儿,胃有点不舒服,喝了点热水好多了。”
下午事儿忙完,连灿早早去了康复师那里做康复治疗,距离车祸创伤已经过去两年半,她早已度过了最难的阶段。
最终家人和朋友的陪伴让她重新接受一切。
“来了。”
连灿的康复师谷医生从理疗室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对夫妇带着儿子。
小孩儿约莫二三年级,身体很是精壮,却哭丧着脸、抽着鼻,似乎世界末日正在发生,连灿见他这副小模样心里充满同情。
“谷医生。”连灿打完招呼,又跟一旁的小朋友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然后向往常一样进入理疗室,今天手要做针灸热敷还要上一些仪器辅助。
她的手臂肱骨骨折,前后历经三次手术,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日子,她永远无法忘记看见自己右臂无法活动的绝望和恐惧。
作为初出茅庐的演奏家,人生刚开始获得掌声就急速坠落,筋斗云没带她到达成佛地而领进地狱。
那时她在欧洲各大城市巡演,演出间隙会到每个国家的一些小镇做公益演出,意外在这期间发生。
事出突然必须紧急手术,只能被迫选择当地医院,医疗条件和美国欧洲大城市没法比。
骨折手术后,连灿的桡神经、尺神经造成损伤,修养一段时间后回国,联系国内最权威的医生重新制定治疗方案,几个月后做了神经修复手术,一年后拆板。
人生两极反转,巨大的落差如电影里的狗血情节,心与身被消极急速裹挟形同枯槁。
她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又在音乐上有极高的天赋,小提琴事业刚走向职业化,鲜花掌声贯穿半生,这样的打击无疑是把她挫骨扬灰。
现在回想会觉得当时可笑脆弱又不积极接受治疗。
但人的脑子,猝不及防坠进痛苦迷雾,哪看得到脚下指引方向的晨露,只会伸手乱抓,最终迷失。
好在,难熬的日子终于过去,以往的一切被时间冲刷,她尽量放下,将自己塑造成原来的样子,并主动迎来一些新的尝试转移视线,让身边的人放心。
康复的日子里,她尽量不求得到什么结果,只是麻木的跟着医生制定的计划走。
没期望就没失望。
但今天,她看着这一根根扎进肉里的针,忍不住问了那个压在最心底的问题:“谷医生,我的手臂多久才能屈展流畅没有阻碍,其他几根手指何时有知觉?”
谷医生的回答保守,不过对于手臂的灵活度,给予了很积极的评价:“手臂照最近这个势头,用不了三个月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
“至于手指,大指通常最后反应,继续保持信心,人的身体会有许多不可思议的走向,我们应该乐观。”
听了这话,连灿自康复起就告诫自己不在意结果,眼下还是难掩眉宇上扬。
“我不能保证你能回到以前的状态,但拿起小提琴肯定没问题。我说过,保持乐观,不要小瞧你的身体。”谷医生笑着又补了句,认真施针。
“谷医生,谢谢你。”
“谢什么,我和你妈妈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她呀,关心你的身体比你自己都上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虽然前面耽误了康复,但还好不算太晚,你要再接再厉,阿姨也期待你重新拾弓的那一天。”
连灿的笑容慢慢跌落又漾起,对谷医生礼貌的笑笑没有再说话。
从医院出来,正是暮色笼罩,枯叶吹的满地。
她动了动右手的指头,大指麻木,其他几根的灵敏度很差,又握拳,过程缓慢且伴随不适无法紧闭。
这一切比起她年初刚来的时候已经好太多。
谷医生的学生覃天杰和她一起出来,一路说了好些让人舒心的话,这些还在校的学生一片丹心,连灿和他用了三分钟从里面走出来,就觉得正能量满满。
不过要分开时,覃天杰抿嘴,大学生藏不住事儿,睁着一双清透的大眼,略带迟疑。
“连灿姐,你上次带来的咖啡豆品质都很好。”
连灿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有话说,在边上默默听着,这小子果然话锋一转。
“咖啡是医务工作者必备伴侣,唯一一点儿小缺点就是...\"
覃天杰看了一眼连灿幽幽道:“我们老总没时间做手冲,苦了我们这些学生每天一早过来多了一项任务,把咖啡豆磨成粉。
连灿见他们一天几杯咖啡就把小桃那里买的豆子拿给他们几包,忽略了他们这个职业的特殊性。
一时间对自己有些无语,白白给人增加工作量。
但也被覃天杰地率真可爱到,心情好了不少。
“对了连灿姐,这豆子在哪买的,我想买点儿给我女朋友尝尝,她最近捯饬一堆咖啡用品,兴趣可浓了。”
连灿来这儿康复理疗,覃天杰一直跟着,两人早已熟络,私下都比较随意。
“皇城边儿上,胡同。”
“哪条胡同?”
“就叫‘胡同’,你搜搜应该能搜到。”
覃天杰拿出手机查地址,公共交通得一个半小时,再翻看未来一周的安排,嘴里一直碎碎念抱怨时间全被安排了,有个上午空着,又怕带教老师随时夺命呼叫。
“要不我帮你带?”连灿看他纠结得紧,忙问。
覃天杰蹙成一团的眉毛舒展,露出健康的牙齿,咧嘴笑道:“可以吗,不麻烦吗?”
她想了想,摇摇头:“顺路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