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溪亭做完这一切,只觉得有些怅然。
能够解了这案子,发现此事的真相,最关键的一环还是姜离淮的身份。
若是没有姜离淮将军这个身份,此事无人敢接手,也只能搪塞过去。
真相什么是真相?
若今日来请郡守办案的只是个布衣百姓,那还有什么真相,什么公道可言?
有些时候叶溪亭会有些嫉妒姜离淮。
她嫉妒他的地位,嫉妒他的权利,嫉妒他一念之间就可夺人生杀。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姜离淮似乎注意到了叶溪亭的幽怨目光。
她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几日后官府把这事情了结了,华刺史因威胁他人罚了一年俸禄,齐老爷贪污受贿的事被揭发,然后就被革职了。
齐飞判了十年牢狱,能留他一条命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被官府要送到牢狱里的少年紧紧抓住叶溪亭的衣角。
“我爹肯定是恨透了我,十年之后你能不能来接我。”
“我给你当牛做马,洗衣做饭都可以,求你了。”
齐飞在寻求叶溪亭的庇佑。
他没有听他父亲的话,反而去把人杀了。
齐飞出狱那天就会是自己的死期,他明白的。叶溪亭要是不在身边,他又能得到什么公道。
在他眼里,叶溪亭位高权重,她能够庇佑他,让他免受杀害。
“十年?好,我答应你。”她爽朗一笑,她也很期待十年之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这件案子已经尘埃落定,叶溪亭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日后就是除夕。
若是快马加鞭,也是能赶到洛护去的。
叶溪亭跟姜离淮并肩骑马,在夕阳下漫步行走。
虽然她是逃跑出来的,但是她还是相信她的爹娘是不会怪她的。
外面风雨漂泊,她真的有点想家了。
……
“王子,已经有他的消息了。”一个男人单膝跪在地上,向主座上的少年行礼。
“哦,说来听听?”主座上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拓跋归。
归鸿是他在中原的名字,归家的鸿鸟,可惜他已经没有家了。
那个刺杀严菱失败的刺客,也是前北魏王唯一的儿子。
拓跋归带着一群被南流人掠夺北魏妇孺百姓,终于回了他们的故土。
拓跋扶,也就是他的亲叔叔,接待了风尘仆仆的他,并把王子之位给他。意思是只要拓跋扶一死,拓跋归就是名正言顺的北魏王。
拓跋扶不想起内战,也不想退位让贤,他只是在平息事端,虽然他们和南流国签订了和平契约,但是也不能保证他们内战之时南流国不会趁火打劫。
拓跋归也明白这个道理,暂时表示了妥协。
拓跋归明明很早就可以回北魏,但他在南流潜伏多年,养精蓄锐,为的就是打探他杀父仇人的消息。
他的同伴就是那个黑袍人,黑袍人是他名义上的舅舅,他叫穆斯塔法。
穆斯塔法这些年一直追随着他,教授他武功,陪他一路上颠沛流离,就等着他有一日能够替他母亲报仇。
虽然花羡竹没有亲手杀了他的母亲,也就是穆斯塔法的妹妹,但是他的妹妹是为了前北魏王自刎而死,所以穆斯塔法也把账算在了他的头上。
拓跋归还没有亲手手刃了杀父仇人,就听见花羡竹被南流皇帝给下令处死的事。拓跋归死了双亲,而花羡竹只死了一人。这不公平,这事还没有完,这叫他如何不能恨。穆斯塔法对拓跋归说,不能杀他,那你就去杀了他的亲人。
当初拓跋归也是这样想的,直到他遇见一个人。
她是个有手段,有魄力,有远见的女人。她轻轻松松就能够杀了他,但还是因为他自认为虚伪的规矩没有动手。
“战争残酷,百姓何辜?”
她说那话时声音是如何轻,语调是如何沉重,他都一一记得。
“我们的探子找到了花羡竹的妹妹,沿着蛛丝马迹,我们找到了他的双亲。”
他在南流四年都没有一点收获,可他刚回到北魏三个月不到,就有了这样的消息。
“如何得知?”
他有些好奇。
“我们的探子潜入了花诸的地盘,有日他带回来的一个女人,自称是花羡竹的妹妹,她叫叶溪亭,她很有名,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她的家。”
叶溪亭。
王座上的少年眼神一动,看来真的挺有名的,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又记不清了。
“他是洛护叶氏,花羡竹只不过是个假名,他的真名我们也不得而知。”那个人谦卑的说道。
“您看接下来……”侍从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他有点拿不准主意,花羡竹已死,他要想一举歼灭叶府,可谓轻而易举。
“……我去问问师傅。”拓跋归还是犹豫了。
穆斯塔法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与疑虑都同他说了,有些忐忑的看着穆斯塔法。
“师傅,你觉得如何?”
穆斯塔法脱下黑袍,露出他苍老的面孔:“你要心软吗?”
他只说了这五个字,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知道了,师傅。”
那毕竟是杀父之仇,这四年里他无时无刻都想亲手报仇,他也想出一口恶气。
就算花羡竹的亲人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他要杀的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那又怎样?他已经算不上是个正人君子了,就算再残暴再恶劣又能怎样。就这样吧,他已经说服了他自己。
……
叶溪亭和姜离淮已经到了叶府门口。
叶府还是非常注重节日仪式的。四周的树上张灯结彩,还挂满了红灯笼,一片喜气洋洋,家丁丫鬟们都在忙碌着打扮装饰。
有些眼尖的家丁丫鬟们见了她大喜,连忙去拉叶溪亭的袖子。
“哇,小姐回来了,你快去禀报夫人老爷!”
一群人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吵得她脑袋痛。
但她也不恼,她一向和府里的人关系很好,笑着和他们寒暄。
他们闹够了叶溪亭又看向了她旁边的姜离淮,几个大胆的丫鬟连忙围上了他。
“这位气宇轩昂仪表不凡是……姑爷吧!”
“我看就是吧!你说是不是啊?小姐。”
叶溪亭连忙摆手:“不是哈,这个是我顶头上司啊,一句话就能要我命的顶头上司。”
有个丫鬟悄悄靠近叶溪亭:“真的假的啊小姐,哪有人带顶头上司回家吃年夜饭的。”
叶溪亭还没和身边人解释完,姜离淮就发了一堆赏钱出去。
“呀,谢姑爷赏钱,姑爷人帅心善啊。”
“果然还得是姑爷啊。”
在此起彼伏的姑爷声中叶溪亭的辩解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叶枫还是出来了,他一见到叶溪亭就开始老泪纵横。
“溪亭,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比在牢里关的那几天还瘦的快。”
父亲的关怀让叶溪亭有些心酸,她伸手抱了抱叶枫。
凤云姗姗来迟,她摸了摸叶溪亭的头,眼中是说不清的疼爱。
“是又要走吗?”凤云问道。
“……嗯,在家中住几天就走。”叶溪亭。没有隐瞒,还是告诉了实情。
“我在原鹿边当兵,这位是我上司姜离淮将军。”叶溪亭拉了拉姜离淮的袖子。
“……现在天下太平,你这又是何苦?”凤云摇了摇头,还是没有阻止。
“哎呀,不说了,夫人吃饭吃饭。”叶枫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氛围。
叶溪亭跟姜离淮是临时才跑回的叶府,叶枫下厨亲自炒几个菜。
姜离淮从来没有感受过一家子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姜府到处都是尔虞我诈,血腥,尸体,死亡,他已经习以为常。
他曾经只是个庶子,是连上桌吃饭的机会都没有的。每次姜府团年,他也只配和母亲待在自己的小破屋里面,看看月亮聊度余生。
当他终于受够了这一切想要反抗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是大夫人的阴谋,可惜他知道了又怎样?他扳不倒她。
这顿饭吃的姜离淮兴致缺缺,叶溪亭洞察人心,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吃饱喝足已是半夜,叶父叶母还想多陪陪叶溪亭,就被她以不打扰两人的二人世界为由,拒绝了他们的陪伴。
叶枫猜出了她的小心思,还是和凤云走了。
大厅里只剩下了姜离淮跟叶溪亭。
“我们放天灯守岁吧?”
她朝他伸出手,旁边的烛火映照出她笑容十分和煦。
不同于上次重阳节前夕的引诱试探,这次叶溪亭是真心想让他好好的过节。
“嗯。”
他还是答应了。
洛护也算是个繁华的城镇,除夕的时候到处都是贩卖烛火花灯的铺子。
“你喜欢什么样的天灯?”叶溪亭问他。
姜离淮似乎没什么偏好,他随意挑选了一个纯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天灯。
“嗯……你介不介意我添上几笔?”叶溪亭借了一个写毛笔字的铺子,拿着笔看向姜离淮。
“你随意。”他点了点头。
叶溪亭提笔在孔明灯上画了一只金钱豹,栩栩如生,十分精细。
“你很像一只豹子,永远稳重,永远勇猛。但是我比较喜欢金钱豹,所以就画成了金钱豹啦。”叶溪亭笑着说道。
她把孔明灯还给了他,他十分郑重的接过,仿佛接下了什么宝物。
“你如此说,我都舍不得让他飞走。”
叶溪亭听到一愣,姜离淮很少说这些直接带有情感的话,他似乎永远冷静,永远自持。
“这有什么,你要的话,我回军营再给你画一幅。”叶溪亭笑了笑,火折子点燃了孔明灯下的蜡块。
他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转眼又变得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不知是哪里的敲钟声响起,预示着新年已经到来。
四处都是烟火盛放的声音,短暂的璀璨,烟花并不是永恒,但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变成了永远。
叶溪亭抬眼看了一眼姜离淮,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在这喧闹的四周,他们仿佛静止了,谁都没有往前一步,也谁都没有后退一步。
有人的心在热烈的跳动,绽放出不逊色烟花的灿烂。
桥栏上,他缓缓靠近,他的手已经附上了她的手背,她没有躲,只是笑着看向他。
姜离淮被她看得耳尖发红,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罢了……”他深深吐了一口气。
叶溪亭抓回了他的手,紧紧握着他。
她一个上前,姜离淮一个后退,她就把人抵在了桥栏上。
桥栏后是结冰的河流,天地皆白,他们的眼睛只能看见对方。
叶溪亭轻轻一笑,另一只手玩起他的发丝:
“姜离淮,你是不是喜欢我?”
比她还高一个头的男人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转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睛。
叶溪亭放下了他的发丝,用两根冰凉的手指将他的脸掰过来。
“姜离淮,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的答案,好吗?”
她的声音带着恳求,带着疑问,还带着一丝蛊惑。
唯独没有爱。
她不喜欢他,他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她又要问他,他不懂,他不理解。
“……是,叶溪亭,我爱你。”
不管是什么,他都认栽了。
不管她是为了践踏他的真心,还是嘲笑他的愚蠢,还是讽刺他的无知,他都认了。
“好。”
她的手抚上他的胸膛,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他呼吸都一颤,失焦的瞳孔紧紧盯着叶溪亭的眼睛。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要亲他?她是不是……疯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得不到爱,所以他也从不奢求叶溪亭的回应。
“你已经得到了,你还会喜欢吗?”
对比姜离淮,叶溪亭眼中是十分的清明,她也不是头脑发昏做癫事,她是认真的。
世人总是对没有得到的人念念不忘,可一旦得到,就是弃之如履,发现曾经苦苦追求的人也不过如此。
那个曾经说爱她,会为她死的男人也一样。她曾经的未婚夫……柳阴。他们曾经多么相爱,但他还是离开了她。
爱情,她不会再信了。
姜离淮靠近了她,给了她答案。
“为什么会不喜欢?”
姜离淮低声说道,他的手已经穿过了她的发丝,把人按在胸前低头亲吻。
他的怀抱十分用力,像是生怕叶溪亭跑了一样。他眼中的欲念吞噬着她,他的唇一点一点落在叶溪亭的脸颊,额头,鼻尖上。
平静的周围突然慌乱起来,大家吵吵嚷嚷地跑着叫着。
“不好了,叶府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