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熙宁七年。
要说汴京的景色一绝,除了大相国寺、金明池等着名地标,私人府邸中,南阳王府那是肯定排得上号的。
这不,南阳王府私家花园最近热闹非凡。
府内满园的桃花早已按捺不住高墙大院的束缚,在和煦的春光下,竞相越过樊篱,惹得附近路过的行人都要排队驻足观赏。
南阳王赵世哲,此刻就在院中修剪桃枝。
“王爷,宫里闹翻天了,两府的相公们已经将垂拱殿围得水泄不通,誓言今日若还是见不到官家,就要冲破皇城司闯进殿去。”
说话的人是赵世哲的幕僚李士林。
赵世哲闻言,手中的剪刀在空中一滞,“如此说来,传闻都是真的了?官家果真已经失踪了整整十日?”
“千真万确。”
李士林点点头,沉吟道,“据说,和官家一同失踪的,还有苏轼以及尚食局的几个御厨。”
“苏轼?他不是几年前因得罪那王介甫(王安石字介甫),被外放到杭州任通判了么?”
赵世哲一愣,随即又开始修剪桃枝。
他的神情看似对谈话漫不经心,实则眼光一直暗中瞥向李士林,注意力明显早就被李士林吸引。
只是可怜了那桃树,明明长势颇好,被这一通乱剪,再长起来又要大半月的春日了。
“十日前,苏轼杭州通判任满,回京述职,官家消失当日曾秘密召见了苏轼等人。眼下,因官家失踪,两宫太后震怒,已着人赴齐州提取苏轼的弟弟苏辙进京候审。”
“哦?竟有此事?有趣,有趣。”
“劳家因幼子劳之逸在尚食局当值又一同失踪,似也遭到牵连,另两个御厨都出自寒门,其家眷皆已被禁军提拿,已于昨日子时秘密抵京关押候审。”
李士林的消息,信息含量很大。
赵世哲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仔细琢磨品味了一番,方才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我们的计划,是时候考虑了?”
“正是,官家子嗣年幼,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又或曰主少国疑,正是王爷图谋大业的良机!”
“可官家那边……”
“据宫里的眼线来报,官家早就不在大内,谁知官家去了何处,又是死是活?”李士林趁机建言,“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王爷为了这一天筹谋多年,岂能坐失良机?”
在大宋当今皇室中,赵世哲正当壮年,比赵顼还要年长一两岁。想他身份尊贵,又礼贤下士,颇好文学,在士大夫中素有贤名,坊间皆传,赵世哲有太祖之风。
李士林更是给赵世哲占卜,说他有王霸之气,当受天命。
一想到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赵顼又突然消失,不知所踪,赵世哲就隐隐有些按捺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念头。
“也罢!”
赵世哲似乎终于定下心来。
“让我们在司天监的人准备一下,就说近来观测天象,发现荧惑守心,白虹贯日,此乃国失其君,天下将乱之兆。然后怂恿那帮文臣冲进垂拱殿去,让他们得知官家失踪的真相。剩下的,与我相好的朝中大臣自会跟进。”
李士林像是想到了什么,“两宫太后,怕是不会轻易屈服啊……”
“无妨,如今皇城司和内侍省皆处嫌疑之地,无暇他顾,我自有办法让人说服那两个老太婆,你只需联络两府六部的人做好呼应。”
“善。我这就去办。”
就在南阳王府蠢蠢欲动之际,与其只隔了几条街的一座稍显低调的府邸里,一位穿着朴素的老人,正在书房写字。
毛笔在老者手里宛如游龙,一手书法飘逸中又有苍劲之风。
一个青年侍立在旁,正在为其研墨。
“父亲。”
比起老者的气定神闲,青年明显有些着急,“官家据说已失踪十日,朝野乱成一片,父亲为何还有心思在府中练字?”
父子二人,虽衣着朴素,但却是汴京乃至整个大宋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被罢相的拗相公王安石及其长子王雱。
王安石自是千百年后亦有人知,但其子王雱也不是等闲人物。年纪轻轻,就已擢天章阁待制兼侍讲,不仅受诏撰《书义》《诗义》,还有机会时时接近皇帝,为皇帝讲论文史,并议论朝政。
据说,王雱从小就敏悟,他还有一个獐鹿同笼的典故。
数岁时,有个客人送给他家一头獐和一头鹿,关在一起,客人问王雱:“哪只是獐?哪只是鹿?”王雱从没见过这两种稀罕的动物,看了半天回答:“獐旁边那只是鹿,鹿旁边那只是獐。”客人听闻十分惊奇。
不过,和王安石能沉得住气负天下三十年人望不同,王雱就多少因聪明自负而显得略微有些急躁。
“雱儿,你看我这字,比黄鲁直(黄庭坚,北宋书法家)如何?”
王安石对王雱的话不置可否,在纸上落下他多年前写的《游褒禅山记》全篇的最后一个字。
王雱不解其意,只好耐着性子回答:“父亲的字自是极好的,黄公曾夸赞父亲‘书法奇古,似晋宋间人笔墨’。”
不过,才刚说完一句话,王雱就又拐回了之前的话题。
“可是,父亲,官家失踪的事,父亲当真不准备管管么?”
见王雱不肯罢休,王安石叹了口气,终于将毛笔放下。
“为父已被罢相,如今赋闲家中,宫里的事,官家自有主张,切莫听得几句闲言碎语,就自乱心神。”
“父亲,官家十日未曾上朝,两府相公们都闹到垂拱殿门口了,这难道也是闲言碎语?自从父亲罢相,那吕惠卿接替升任宰相,独揽大权的狼子野心愈发膨胀!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我曾向他打听官家的消息以及两府相公应对策略,他却说什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王雱越说越气,愤懑至极时,甚至忍不住一拳捶在桌上,差点将墨汁溅到王安石刚刚写好的宣纸上。
“雱儿!”
王安石皱了皱眉,“你天资聪颖,又早慧,为父一直未曾说过你什么,但你行事还是急躁了些。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你该懂得。”
被王安石一通教训的王雱,只得垂下高傲的头颅。
“是,父亲。”
别人王雱或许不放在眼里,但对于父亲王安石,他还是服气的,也坚定支持王安石变法。
“罢了罢了,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反正闲着也是无事,你便和为父进宫一趟。”
王安石其实早就听闻官家失踪的事,不过,他对赵顼还算是比较了解,知道内侍总管陈礼和皇城司使常绍既如此坚定地守着垂拱殿,必是奉了赵顼旨意。
虽说,王安石也没想明白,赵顼为何迟迟不露面。
他也绝不会想到,已经有人因为此事,开始打起龙椅的主意。
更让王安石大吃一惊的是,他这一进宫,便遇到了大事。